听到报仇两字。
玉玲珑紧紧握住白苏的胳膊,重重的点头,脸上满是仇恨。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要杀人,铺天盖地的仇恨将她整个人席卷。
玉玲珑好恨,恨那些权贵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更恨自己的卑贱的出身,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的命运被无情的摆弄。
“你冷静些,我且带你去个地方。”白苏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心里暗道,公子神通广大,帮她复仇也应该是轻而易举。
屋内春意盎然,全不似冬日。
食心公子搁下茶盏,缓缓道:“不可,你走吧。”
玉玲珑红了眼眶,跪地不起,哀求公子帮她。
“吾只与将死之人做交易,你尚且死里逃生,可逃离京都,另谋生路。”公子身上披了一件浅青色长袍,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在摇曳的烛火中投下淡淡阴影。
通过感应,公子已经了解到玉玲珑的过往,既然活下去了,又何必再去寻死。
他不想接受食活人心,也知一个灌了哑药的绝色女子日后生存艰难,迟疑半响,意味深长的说:“祝余,给这位姑娘一百两。”
祝余在厨房探出头,一脸不可置信,“多少?你说多少?!一百两,那都够我们半个月的开销了,公子,本来我们没月就是二钱银子,这要是给了连一两也没了。”
食心公子垂目看了眼祝余,缓缓道:“祝余。”
祝余有些心里发毛,真怕公子一气之下把他埋到花盆里种花,讨好的晃了晃手里的勺子,“在,我在给你们煮我最拿手的夜宵,您就瞧好吧。”
说完,他就赶紧钻进厨房。
白苏为难的看着公子,怪自己刚刚心里泛起了怜悯,也没想到公子不做这笔交易,一时尴尬的立在旁边。
玉玲珑静静站在那良久,突然直直跪下。
“玉娘子你这是干什么?”白苏想去搀扶她。
她看起来弱柳扶风,因着长年练习戏曲,逃跑的数日又担惊受怕,身上没有一点肉,风都能吹走似的。
玉玲珑温柔的摇了摇头,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从刚刚进入院中,看到四季如春的花园,她就知道这位公子是个能人异士。
无论如何,她都要复仇。
食心公子却态度坚决,语气微冷,“走吧。”
白苏怕公子生气,无奈的低声劝她,“玉娘子,公子之意,不可变的,我……送你,给你安排好马车,你带着百两银子找个村落,也不会为生计发愁。”
一百两在乡间足够过上二十年,玉玲珑不甘心的望向公子,最后被白苏扶出屋子。
浅蓝色的布鞋踩在鹅卵石上,玉玲珑垂眸,看着鞋面上栩栩如生的水仙花和小石头图案,模糊的画面映入脑海。
“玲珑,你的鞋破了,我给你缝了一个小石头,以后我就是你的后盾,不让你害怕。”
“玲珑,这是我为你作的曲子,我知道你想家,所以专门去了江南,学了几句江南小调,你且听我说啊……”
“玲珑,我知道你喜欢水,以后我们就去有水的地方建个房子,种一堆水仙花,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再也不会有人约束你。”
“玲珑,别怕,我带你走。”
“玲珑,答应我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
“对不起。”
玉玲珑朱唇轻颤,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在浓密的睫毛间凝结。泪水滚落,沿着她那如羊脂玉般的脸颊,留下一道道悲伤的痕迹。
“付朗,我做不到。”玉玲珑眼睑低垂,贝齿紧咬唇,嗓子被破坏,破碎的呜咽还是从唇间溢出,带着深深的怨恨,每一滴泪都仿佛是她破碎的心在泣诉着对爱人的不舍。
白苏一直走在前面,拉着门栓,心中盘算把玉玲珑藏进柴房一晚,明日求祝余想个法子把她送出城。
“玉娘子,要不你先在……你在做什么!!”白苏话未说完,回头就被眼前一幕震惊住。
玉玲珑缓缓抬起一支锋利的水仙花簪子,毫不犹豫插进脖颈,那动作带着几分决绝和不屈,仿佛要将满心的悲苦一并弃去。
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重的倒在幽深的庭院中,淡淡月光洒落在身上。
周围的花丛中散发出零星的光点。
白苏惊呼,抱着她,心里难以言喻的悲伤,“玉娘子,你这是何苦啊!你都活下来了,为什么还要去死。”
玉玲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后方,眼中闪烁着报仇的哀求,白苏再也抑不住心里的悲伤,哭喊道:“公子,玉娘子死了。”
活人不行,那她就去死。
玉玲珑不知道为何公子只与将死之人做交易,但这是她能抓到唯一一根复仇的稻草。
付朗死了,她早就没了生的意志。
在世间活着,对她来说也只是苟延残喘。
玉玲珑强撑着睁大眼睛,嘴里大口大口的吐血,她的身体开始抽搐,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
门缓缓开了。
月光下,公子负手而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没有多言,灵力运转,右手翻转。
一道青色的光芒穿过玉玲珑的心脏。
刹那间,玉玲珑心口一痛,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苏看着怀里的人没了生机,心中生出一股悲凉。
玉玲珑的心脏缓缓上空,被祝余装在玉匣里。
交易完成。
“水仙花灵,速速出列。”食心公子双指并拢,朝着散发光芒的花丛念了一段符咒,念起法决。
水仙花在花丛里缓缓地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公子双手缓缓施法,将水仙花送入玉玲珑的身体。
一股淡蓝色的光芒笼罩在玉玲珑身上,慢慢地渗进去,胸口的窟窿渐渐愈合。
“公子,水仙领命。”身材纤细的美人撩了撩鬓角的散发,展颜一笑,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连声音都十分柔软动听。
畅春园。
自从玉玲珑逃跑后,坊主又被打得半死不活扔回来,畅春园的生意一落千丈。
“诶哟,小贱人,你给老娘轻点,是想疼死老娘吗?”春娘眉心紧蹙,脸颊因为怒气而染上绯红之色。
小桃怯懦的点头,继续为春娘擦着药“是是,奴婢轻点。”
春娘一面咒骂着玉玲珑逃跑,一面又咒怨薛世子心狠。
“要是没有老娘,她玉玲珑能有今天?哼,死贱人,竟是个不知道享福的,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跟着一个写曲的烂书生跑了。”春娘的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老娘就看着她能飞到哪去,要是落到薛世子手里,不死也得被扒层皮。”春娘骂的口干舌燥,拿起茶水就要饮入口中。
龟奴跑进来,大嚷道:“春娘,她,她回来了!”
春娘喷出一大口水,胸口起伏不定,怒道:“你个兔崽子,没看见老娘再喝水吗?谁回来了?”
龟奴又惊又怕,牙齿打颤,牙缝里哆哆嗦嗦的挤出一句话。“玉,玉玲珑。”
茶杯“啪”的一下落在地上。
春娘手抖的更厉害了,她想坐起来,扯住后背腐烂的皮疼的她嘶嘶叫。
许是疼的气恼,春娘扬手就给了小桃一巴掌,“小贱皮子,没个眼力见,不知道扶一下老娘?”
小桃捂着脸,也不敢反抗,只能低头唾弃。
“人到哪了?”春娘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纵使心里想整死千万遍玉玲珑,但是也要顾及薛世子。
春娘咬牙切齿,眼中的凶狠吓得小桃一个哆嗦,“去庆王府报信,说玉玲珑这个小蹄子回来了。”
小桃低头后退,不想转身迎面正遇见玉玲珑。
“春妈妈。”玉玲珑身着一身布衣,却掩不住她绝色的容颜。
一双勾魂的眼眸微动,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女儿我可是想的紧你呢。”
声音犹如黄鹂,婉转动听,当年玉玲珑便是靠着这幅嗓子被春娘看中,多年请名师教唱。
一颦一笑,都能勾人心魄。
春娘扯了扯嘴皮,作出可怜的摸样,“你这孩子可是忒没良心了些,妈妈我何曾亏待于你,锦衣玉食,名家教习,你怎的狠心离开畅春园。”
“是啊,妈妈待我不薄。”玉玲珑眼睛笑的弯了起来,眸中满是柔情,“所以听到春妈妈被世子苛责,心生不忍,日夜不停的回来。”
原本是感恩的言辞,春娘却觉得听着刺耳。
“你有这个心就好,也不枉妈妈我疼你一场。”春娘总觉得眼前的玉玲珑虽然容貌未变,但总点什么不一样,她冲着龟奴使了使眼色,示意龟奴去报信。
龟奴低头,悄悄退出了门。
玉玲珑好似不曾注意,只是温柔的坐在软榻上,有些心疼的抚摸春娘的伤口。“还是让我为春妈妈敷药吧。”
春娘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光天化日,又是在自己的地盘,料她不敢做些什么,正好自己也要买想问她一些事情,摆摆手,“小桃,你下去吧。”
小桃这才如释重负的点头,离开时还有些担忧看了眼玉玲珑。
熟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