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一生之敌:我到了,开门。】
简泉从包里取出了他随身带的折叠小板凳,坐在夏云塘门前,照例发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他这么做的第三天,从给江港元说出要堵人的那句话后就回去好好做了个准备。
反正部门没什么事,人员也定下来了,再有什么活动也是两周后的事。他没课就来走一遍这条路,路不是很远,但他花了一阵功夫才精准定位到是几栋几层。到了就给他发一句“通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夏云塘从来不回。
看着三条整整齐齐一字不差的绿框,简泉心里蓦地有点委屈。
他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又很快意识到有一种奇异的感情如芽破土,它盘踞在心头,自己似乎从来没意识到。
那是一种对夏云塘强烈的控制欲。
他一时间没法评判自己。这对于夏云塘来说有什么影响、是否打扰到了他,他会不舒服吗?是因为这种不舒服所以才不理自己的吗?
这种逃脱和失控感让他很不安,尽管更多的是自责。
可是他就是想不通,也不愿意来什么换位思考。
哪门子别的位?
他和夏云塘从小一起长大,在不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之前就先认准了彼此;“陪伴”这个词他从不去想,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实践,直到藕断了才在丝上走钢绳。满脑的想念、满脑的习以为常抵着他的脑门告诉他太自以为是,他和夏云塘到底还是在人生里,人生分分合合再多不过。
他们分外珍惜,少的可怜的联系也没有影响他们。他知道夏云塘一直自责,可分开不是他的问题;夏云塘在自己面前总会小心着捧着他,他知道,因为这事那点小动作更是在和他相处时无处不有。
简泉心里难受,但他想慢慢相处;夏云塘放不开,那他就多笑笑,把他养回来。
填满盒子的信里,每一封都有一张车票。最早的那张边角发黄,跟老破旧房角落掉了的墙皮一样让人不舒服。
他把它们展得很平。没用过、不敢见。
好像在那场心照不宣的“正式开始”前见面就是犯规逾矩一样。
为什么这么执着?他们不是牛郎织女、没有口头答应也没有字据承诺。
因为什么?“发小”两个字吗?还是为了对得起那懵懂无知的十一年?
叮咚一声手机响了,他没什么心理准备,但也预知绝对不可能是夏云塘。来信息人是他拜托好多人终于加上的夏云塘的班委,他猜想夏云塘可能出事了。
【灼班委:同学,夏云塘好像是家里出事了所以才请的假。】
这理由……他从小学请假用的原因就是这四个字。
但不管怎么样,能确定的是夏云塘现在不在青市了。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给对方回:谢谢,辛苦了。麻烦你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
二十岁能做的事可多了,好像一棵势必长得高大的树,在这个关节从此枝繁叶茂、顶天立地,风吹雨打都不再是什么大事。
他走出小区门口时天又是黑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跟他的影子一样孤零零。
简泉看着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片叶子,直至它终于落地,想通什么似的轻笑出声。六年都能熬得过去,二十岁的一线须臾又算什么。
他想起那规整的车票,心里那件循环转动的钟表指针终于在此刻到位,发出预示的催召。
嘴角勾起,他无意识摸摸耳垂上的痣,想:就是一张车票的事,如今也有最佳理由见面了。
“……欢迎亲爱的乘客乘坐本次列车,下一站是槐迎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槐迎站是青市最西边的大站,夏云塘从梧城站上车,再坐三个站下车在大学城那一带,最后搭个地铁回住处,笼共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第二天起复课。
“妈,我坐上了。嗯,收拾全了。”夏云塘一边夹着电话回话一边把包放好。
“嗯嗯,你记得回去要销假啊,这几周真是……你回去先好好休息,等精力恢复了再上学啊。”许潋细细叮嘱着。
这倒是提醒到夏云塘了,他确实没想到销假这回事。
他应着:“知道了妈,你身体才好点,也要注意。”
夏父前阵子骨折住院,许潋去医院照顾他,结果工作医院两头跑把自己也累倒了。两个大人的意思是找个护工,夏云塘就没必要知道这事了。
“‘必要’?”夏云塘冷着一张脸,把打包好的粥放到小桌板上,“妈,这种事还分有没必要?”要不是那阵子他都察觉不对劲,收到医院来电时留神接住,不知道这二位会不会出了院等他回去过年才提这事。
许潋知道儿子生气也不想对着自己,但她也没想到会忙到把自己都累成这样。夏云塘一般再不舒服都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除了……
“哎对了,小灼啊,你见到小泉了吧?”她咽下粥,眼睛眨啊眨看着夏云塘,话题转移得灵巧又生硬。
夏云塘脸色一下子就好多了,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垂着头,许潋只能看到儿子忽闪的长睫毛。他如今实在太高,许潋站着的时候连他肩膀都靠不到,他在悄悄拔尖,不知何时就跟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地长。儿子本来就不是个外向的人,跟他们搬去梧城后话更少。
有次夏云塘经过客厅的全身镜时她惊奇地发现夏云塘竟然比那镜子还高了,就兴奋地叫住他,打趣问:“小灼啊,你是不是青春期来了?怎么比那镜子还高了!”
夏云塘听到很是配合地停下脚步,他瞥了眼身后的镜子,脸上没丝毫变化,但还是回着母亲的话:“没有。妈,我去刷题了。”
那时他有十六岁,夏天的蝉叫了一轮又一轮,别人家孩子叛逆期都要过了,夏云塘还说自己的青春期没来。自那之后,许潋再没和他说过什么玩笑话。
他成长得像棵树,挺拔、高大。他的叶子比他们的更广更厚,他的枝桠伸得更细更长,许潋不会再担心有大风吹过他会被连根拔起。
他总是沉默无声,以至于有一天那青嫩绿叶投下的阴影照到自己身上才发现,小灼已经长这么大了。
夏云塘最后还是闷闷出声:“见到了,小泉还是很好看。”
许潋一直等着他说话,手上的粥都凉了,脑子里想了无数对策回应,夏云塘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把她还有趣到了。
她忍住不笑出声,身体就转为承受方禁不住微小地抖着。直到小桌板上的餐盒都瞬间移位了,夏云塘才抬头看他笑得不成样子的妈妈。
“妈?”
许潋强迫自己停下来,还呛了一会,夏云塘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递过去水又轻拍着她的后背,等真的静下来了,许潋才摆手,颇为开朗地说:“好啦,我肯定知道小泉好看啊。”
不然你小时候还缠着问我为什么不给你和小泉订娃娃亲呢?
不过这话她到底没说出来,她知道夏云塘不禁逗,就草草叮嘱了他照顾他爸爸要注意的事项,“还有啊,放宽心。”
她戳戳夏云塘的眉心,“以我从小就认证的你俩的默契度,肯定不只你一个人多想。”
夏云塘倏地一抬头,欲言又止却看见许潋悠闲地挑眉,“让妈妈等等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把小泉带过来再玩玩呢?”
这可能得到猴年马月了。夏云塘想。
他翻出充电宝插.上接口,手机一格电不剩,他在医院两头跑每天忙得根本看不上手机,有一点时间都抓紧眯一会打盹了,什么时候没电的都不知道。
又不告而别,不知道小泉会不会生气。
屏上显示着正在充电,还得一会才能开机。
他有点不敢打开微叉,怕简泉没注意到、又或许他会生气,所以置顶空空荡荡,还停在那个突兀的地址上,又怕简泉惊慌失望,怕他的消息没有回音。
夏云塘一阵头疼,眼睛闭起头朝后仰,耳边播报着到站。明明离目的地还远,他手心又开始出汗。
注意或者没注意到,简泉都没什么理由给他发消息的,不是吗?
“难不成是小泉身边有新朋友了?”
他睁眼,四平八稳的列车驶入隧道,哄的一阵巨大声响包裹住他的耳朵,温柔得像在海底,他觉得自己张口就能吐出泡泡,泡泡是两边歇舞的水母,发出莹莹暖暖的光。
“你呢?你喜欢简泉吗?”
“喜欢。”
“……”
“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一个大雨天。从那天起,我成了简泉的朋友。”
“咚——”似是在海里体验了一把过山车,那一下子他们坐在义无反顾的列车上冲出海面,巨大的声响打破他的耳膜,繁星点点布满天空、亮得如一块天空那么大的最柔软的云,太阳还挂在天上,这里是人间。
“不过小泉那么好,交上朋友也不意外嘛。”
对,小泉开心才最重要了。
“可是小灼,小泉身边就算还有一百零七位好朋友,你也还是和他待得最久、最特殊的那一个。”
手背被拍了几下,妈妈笑眯眯地给他说。
“嗡——”手机开机了。
涌出的消息瞬间挤满了屏幕,嗒嗒嗒的通知声让身边的人都睁眼看了下他。
没出错的话,他是只给简泉设置了消息音……
他呼吸急促,立马解开锁屏打开微叉,置顶聊天栏上,给胡萝卜打叉的头像右上角三十四条消息明晃晃地钻进他眼底。最后一条是:我买了车票,夏云塘,等我去见你。
“哎不好意思啊各位,由于这个突然通知呢,咱得临时开个线上会议……”
12:35了。
车是一点四十分左右的。
简泉切到小窗问孙览大概还有多长时间,孙览回他说顶多半小时。
【胡萝卜一生之敌:成。学长,我这边有个急事,半小时到了如果会还没完我就自己挂着了,我得赶车。】
【我在草原上:ok】
每次线上开会露脸都是必做的,会有上面领导抽查,孙览也是帮他顶着了。
他叫了个车,大概半小时后到。本来是准备到他这块再来最后一次,他还抱着夏云塘可能已经回来了的可能,手上是写的一封信。哪怕错过,该交代的还是要是说的。
他在那个小板凳上坐立不安,夏云塘这门前也没鞋柜,他只好把电脑端在手上。
“简泉,调一下我前天给你发的文件。”
孙览这声听起来还挺正经,后台却在疯狂戳着简泉。
【我在草原上:泉啊、简部,我知道你急,但是你一走神这不时间又得推后了!!】
【我在草原上:开免打扰还是静音了啊啊?】
【我在草原上:叫你有五遍了!我还给那几个小干事说你是在外面信号不好!你那边不会真的信号不好吧?】
万幸的是简泉终于找到个合适的姿势,他把电脑放在小凳子上,自己直接蹲着开始讲解。
“大家解压一下,给大家一分钟时间。”终于到正道上了……孙览缓一口气,简泉这进入状态也太快了,业务能力没话说。
“这份文件还是一个参照,具体活动是……这周五。”
周六出晋级人名单。
简泉一时无言,嗓子像是被还不再烧的煤炭余烬堵住,红通通的,他说不出话。
“周四我们会和你们谈话,”他噎住,“关于正式干事的事。”
【胡萝卜一生之敌:这算什么?把人当免费劳动力压榨直到最后一刻?】
【胡萝卜一生之敌:学长,抱歉我擅自动了时间。但咱们组织本来就是一个无偿的职位,不像宣传助手每月有补贴,能拿到、对得住那些人兢兢业业的也就是一些加分。】
【胡萝卜一生之敌:我拉过表,双创的任务量太大了。五个部门,双创干的活超了第二多的几乎一倍,那点分根本对不住那三个好好做事但还留不住的同学。这次活动我也看了,任务量不大,不用出那么多人,提前和他们说清楚,也算一种早解脱。】
他一阵宣泄,整理了思路给孙览解释自己的动机,心上像是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我在草原上:没事啊简泉,你说的我都理解。】
【我在草原上:之前在会上也给他们说了,那三个同学要是还想干这种事,我给他们安排到院里,活少也有分加。】
眉头松动,他缓了口气,给他发了句谢谢。
【我在草原上:谢什么,毕竟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都没什么坏心思,做的我也都看在眼里。】
【我在草原上:对了,你不是还要赶车吗?】
他看了眼表,由于刚刚他做的决定,这会提前结束了。不过离车到也就再四五分钟了,他赶紧合上电脑收拾东西。
【我在草原上:不过最重要的,是简泉你要不开个静音别开免打扰?刚刚给你发消息你横竖看不到急死我了。】
他一阵愧疚,手指下划,三两下开到正常模式。
其实他免打扰和静音都开……
回了个ok后,他对着门口一阵思索,这信到底要放在哪好?
在他把信的二分之一塞进门缝时,手机突然响了,他猜想是车提前到了,于是二话不说就拿起,没看就接通。
“小泉,你在哪?”
下一秒,眼泪朦胧成夏日的河面,漂浮在他眼球上。
感觉好久没听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挤出:“你这里门前。”
他不喜欢用“家”这个字,他不喜欢,他知道夏云塘也不喜欢。
“我现在上电梯,别挂好吗?”
他听起来很急,三两下又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简泉后知后觉地放下手机,屏上最显眼的还是他画的Q版头像。
信封有点不成样子了,他看着那折痕,像他看过不少次的、去往梧城的车边风景,有高山、有山丘。阴影流过,是源源的水,还有每时每刻都在脚下的土地。
他开始止不住地抽泣起来,握着信封边角的手指都发白,肩膀一耸一耸的,蹲在门前被风衣包住,像个受伤的小动物。
他好想、特别、特别想夏云塘。
“叮咚——”电梯响了。
“我来了。”他发现了件还挺奇怪的事,几乎在自己这里他把限定版夏云塘都看了一遍。
着急的、小心的、愧疚的、懊恼的,几乎夏云塘只展示给他看。
他没法统计夏云塘在别人面前是否也有这种情绪,至少在那十一年,他们几乎无时不刻不在一起。
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与之一起靠近的还有他的温度,很温暖,夏云塘身上那股“秋天”的味道被惊掠过的风和大太阳的气息遮过。外面应该是个好天气。
他又慢慢蹲在自己身边,两部手机都没挂那通电话,他才注意到这是他打来的第五通电话,这恰好是他发去那个没有回应句子的第五天。在这天,他接通了。
没有奇怪的电流声,没有卡到听不清在说什么的话,不需要任何媒介,只需要空气,他们就能活。
简泉侧头,哽咽地说:“我给你写了封信。”声音好抖,他不喜欢这样慌乱不成样地自己。
喉结滚了滚,他咽下那点苦不成言,问他:“你要不要听?”
夏云塘的眼睛红了一圈,高挺的鼻梁上全是点点泪滴,在他脸上聚成湖。他匆匆点头,河流直下。
简泉见不得他哭,走廊空阔,手机有延迟,好像他们真的太久没说话了,空气像云似的飘得慢,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在这冰凉阴冷走廊里的回音。
他闭上眼挂了电话,静了静心神,发了狠地抹了把泪花,再睁眼时紧紧扑在夏云塘毫无防备的身体上。
他们一齐摔在地上,响亮的动静像是湖面的涟漪,一圈一圈,简泉就在这回响里继续添火。
“不想听我也要给你念。”
他紧咬着下唇,尝到血的滋味,硬着心肠说出那句话:
“我好讨厌你。”
身下的人被磕到都忍住不发出声,听到他这句话却放走了喉间的一声呜咽。他紧闭上眼,转头把侧脸埋在冲锋衣帽子里,头蹭着地,难受极了在挣扎。
一眨眼间的事,简泉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颈,大拇指按在那人的喉结上,他的话很冷,但掉下的眼泪却证明那不过是岩浆上欲裂的冰层。
“敢点头我下一秒就走。”
跟小时候冷战时一样,他慷慨地提出了解决方案。
压抑住脑里即将掀开的潘多拉魔盒,他对准夏云塘眼里的那点光亮,鼻音浓浓的颤抖道:“抱我。”
第13章啦!!!终于追平!(敲锣打鼓开始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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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云不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