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书店叫“春风舞醉”,有两层。
一层主要是一个较宽阔的走廊,两边布满了各种玩具和海报,拐角处是收银台;二楼被分为四个区域:刚上楼正对面就是专辑区,右侧是自习区和卫生间,再往里走就是类似于图书馆一样一排排高大庄重的书架。
“那边是什么?”简泉附耳问他。
江港元看过去,是楼梯一旁单独划出的一块区域。中间挖空,扶着护栏向下看正对着收银台的小角落。环着这块正方形的是最多两个人并肩大小的路,周边墙壁被动漫墙纸铺满,架子上是各种动漫手办和小玩偶。
“应该是动漫相关吧,我们对那个都不太感冒……要过去看看吗?”
确实没太大兴趣,但他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他倒是挺喜欢的。
简泉摇摇头,说:“最后吧,要是时间还多可以来看看。”
他比江港元低,和他并肩时转头只能看到他的脖子,他一直觉得江港元要是带上什么项链都是极好看的。
江港元脖子细长、白白一条,看起来特别有少年感。但他又长发垂肩,冰凉的细链闪着光在他头发里隐着光,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妙。
不如明年的生日礼物就定了?
“对了,要不我们先去转转专辑区,看看有没有那晚你说的很好听的那首歌。”简泉突然有些激动,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天花板。
他眼睛亮亮的时候总会让江港元想起边牧。
本来就很聪明,想出一件自认为很不错的事后脸上就抑不住欣喜,走近主人身边摇着尾巴求夸奖。即便他自己可能都没认识到这个动作下的潜台词。
特别可爱。
尤其是,在这种为自己上心的时候。他总是这样。
但一直被盯着他也有些撑不住,想侧过头避开缓口气。好在简泉俨然已经放开,为自己能想到那么好的办法藏不住地骄傲,他推着江港元往那边走,嘴上也没停:“我刚刚突然想到了明年送你什么生日礼物,但那毕竟是我想看到的,生日礼物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
走在他前面了江港元又回头瞟他的小表情,很生动很兴奋,带着他也雀跃轻松起来。
不过他在心里暗暗否定一句话:生日礼物最重要的是你送,只要你送我就喜欢。
简泉打开听歌软件,找到他那时说的那首《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他放大封面对照着开始找。
他认真的劲不比整理文件时放松,江港元跟着他,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不看专辑看他,“所以阿泉想到了什么要来这里找专辑?”
简泉支起一只手放在嘴前,“嘘。愿望说出来会跑的。”
江港元一下子就被乐得笑出来,这又是哪门子说法。
但他还是配合地点点头,为简泉鼓掌说有道理。
余光瞥到了熟悉的色彩,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几步前。他笑笑没出声,脑海里已经有了简泉满脸成就感指给他看的画面。
果不其然简泉很快就反应上来了。他抽出那张小cd照着手机对照了几遍,然后看向江港元,“看!我们好幸运,没一会儿就找到了。”
江港元慢慢悠悠地跟上他,笑得很温柔,眼睛都眯起不见。
简泉看他笑得高兴,也觉得有些欣慰。他看了眼时间快四点了,就问:“要不我们分头行动?走之前再吃顿饭。”
江港元点点头说好,他让简泉记得一定要看手机,不然他出了门总找不回路。
简泉早都熟悉这句话了,他笑着朝他挥挥手,说:“放心,怎么可能让你找不着我。”
江港元直去了最里面,简泉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姐姐在摆专辑,她穿着和楼下收银台那位女生一样的服饰,简泉猜想她可能是店员就过去询问。
“打扰了,请问这张专辑还有多少存货?”
她接过一看,想了想回道:“目前的话没有太多。我们家书店刚开,专辑部分主要进这几年的流行音乐,像这些早一点的,摆在一起起得是一个打造怀旧区的作用。”
她笑笑说:“不过你可以去专辑店看看,毕竟我们主业也不是这个。”
简泉点点头表示理解,朝她道了声谢就接过离开了。
江港元的生日在三月,他明年就21岁了,简泉想给他买21张。江港元很喜欢一些手工制品、手写信还有数字卡点、文字解密这些小物件。
他现在还会想起江港元在他20岁那天凌晨三点四分发的朋友圈。
“可怕的20岁还是单枪匹马地如约而至了。
只不过这个约定是时间内部的,作为一个载体我没什么权利发声。对于20岁之前我有太多可惜,我想20岁之后一定也大差不离。我是一个很容易搞砸事情的人,最擅长的本领是错过,我的核心是矛盾和悲情。我对自己理解得太过,如果别人让我描述自己,我想我会从一面镜子穿进一片雾里。可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一棵树,我还有无限的机会伸展枝桠,靠近太阳。
说来也好笑,树以离太阳更近为判断壮硕的标准,它受着太阳的滋润,所以连成长看起来都像报恩。可是我的生活中只有乌云,没有太阳,那我成长的目的又是什么?活着吗?
活着真是万能终极答案。”
他知道江港元喜欢小细节,所以在3.3的凌晨十二点整就发去了提前准备好的小作文——江港元很喜欢这种东西,但他不是很擅长,不过这种东西在每年给他的庆生上简泉都没有缺席。江港元给他回了谢谢,他们约好去哪里逛,简泉撑不住就先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港元给那条设置了分组,显示的他们共同好友的点赞寥寥无几,评论也只有江港元自己光秃秃的一句“生日快乐”。
他把这几段字翻来覆去地看,最后还是无从下手。他想点进他的头像问怎么了要聊聊吗,却后知后觉江港元的答案早已摆明了。
从他的青春期,到现在、甚至以后,他强烈的自我认知像一场雨般,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所到之处的土地都变成泥。
他头顶的乌云好像就是从他思考自我的那一刻起开始下雨的。
他远远看了眼在书架前安静翻看的江港元,那人又是一身风衣,走起路来轻盈俊洒,简泉却觉得它沉重无比,兜着一路的水。
得多用劲地迈着步子往前走,才能不让自己被拖住呢。
他摇摇头,把那些不好的情绪甩走。高大的书架挡住光线的去路,夹缝打在他认真的侧脸上,他一如既往地沉静。
所幸,无论如何还是走过了二十年,平安的二十代虽然依旧惊天动地地登场,但他相信江港元可以平安地度过,去迎接下一个更美好的阶段。
以江港元的性格,只有无事走到最后,他才敢在最后回首过往时放松。简泉想,说不定他还会给自己说声辛苦了。
“过来了?”有片影子打在书上,江港元抬头看,发现来人是简泉。
“嗯。你在看什么?”他手上还拿着那张专辑,室内暖气给得足,他就扇着风抖落一点点凉风。
江港元给他看封面,“是《窄门》。”
简泉喜欢看社科类的书,文学看得相对不多。
他摇摇头意思是自己没看过,“但这本书挺有名,我记得偶然有次我刷到大概剧情和核心思想,觉得有意思就把它放书架了。”
江港元浅笑:“但是好难懂,我上次看了好久也才看了几页。”
简泉不爱推测人物的小心思,他更喜欢给出他一个现象和结论然后自己反推的过程。果不其然他被唬住,说:“看来我有必要把它移除了。”
江港元忍俊不禁。
之后简泉又发现前面一个书架上有些绘本,他就翻开看了看,最后还带了几本。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半了,回头江港元捧着那本书也快见底,他就自己先去了那片动漫区逛了逛。
眼熟到几个人物是夏云塘喜欢的,他想拍照发给他问问他有没有。
掏出手机打开微叉,即便没有消息顶上来,该死的那个从何时起就没了动静的聊天框还在一旁岁月静好,简泉两下就没心情了。
他草草扫了几眼想回去找江港元,估摸着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
“阿泉。”江港元手上还拿着那本书朝他走来,“怎么一个人来这了?”
“看你书还剩一点就先过来了。你看完了?”
“嗯。我有点饿了,去吃饭吗?”
简泉给他比了个ok。
天黑了,店门开着能听到外面呼呼的大风声,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花枝招展的,简泉突然想到这家书店叫什么,觉得还挺应景。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幽默到,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引起了拿回书的江港元的注意。
他把绘本和cd递过去,一旁的江港元就去走廊两边转,他脑子里还停在和夏云塘的聊天界面上,昨天发的消息还没回,距离最近的记录还是夏云塘发过来的地址。
“打扰了,请问这个cd机是可以用的吗?”他和收银员小姐姐一齐看过去,对方确认了下说可以的。
简泉把账结了,接过书道了谢就走过去了。
“这边写着可以使用。”江港元蹲在一边,脸上藏不住跃跃欲试,简泉看到他这种表情也很高兴,坏心情都少了一半。他们在网上查了下怎么用,还请教了那位小姐姐。
对待这么一个机器,两个20岁大的小孩竟然还燃起了热血沸腾的氛围。
所有步骤都做好了,简泉挑眉示意江港元按下盖子。风好像消停了,简泉在江港元许久没见的眼神里读出了山雨欲来。
江港元收回眼神,他吸了口气,兴奋得手都在抖。
“啪嗒——”
他们屏住呼吸,江港元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机器,他兴奋时会无意识握拳。他看机器,简泉看他。
江港元这小孩样,真稀奇,真好玩。
外面悄悄开始了一场交响曲,店员惊呼:“哎呦,又下雨了。”
简泉闻言朝外看了眼,心里附和,是啊,今年秋天,多雨多事吗?
这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声,像是沙漠里的甘泉,在垂死冒险家眼里清澈湖面的粼粼波光,接着第一声电吉他音出来,一旁的江港元扑哧一声笑出来。
“放错了放错了,”他挥挥手,笑不可仰,“这张同名专第一支曲是《麻醉》。”
他睁眼,眼底有泪花,简泉觉得这比公园风光大好的湖面还漂亮。
他找到下一首的按键,轻轻一按,那前奏就淌出来了,月光似的。
江港元两只手撑着脸,眼底全是沉迷。简泉反而有些懵,敢情他们刚刚燃了半天,最后还是上错花轿嫁错郎啊?
不过也挺好,给予再多关注和压力,这歌也还是会放出来,该来的迟早会来。就跟百年不停歇的河水、一定会走向的20岁一样。
就这么摇头晃脑地开心度过吧。
“这雨又下大了。”还好他们一人背了一把伞,他们站在屋檐下吹了会儿风,有雨扑在他们脸上,简泉也闭着眼迎接。
空灵的女声像活俏的水,闭上眼他以为自己在水族馆,还是露天的。大雨瓢泼,挑衅般打在透净的玻璃缸上,反倒是不错的伴奏。一首曲给了他们一场舞台剧。
他回头看了眼那台cd机,跟小时候考试时脑子里总有段歌词萦绕在脑里一样,他现在还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一高兴,他就把伞收了,看着旁边也意犹未尽的江港元,问:“要不要我们跑进雨里?”
江港元一边还带着耳机,这首歌被他循环了有百八十遍。简泉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盛着期待,漂亮的眼睛却写满无所谓,他歪歪头,还有点隐隐的疯。
他哑然而笑,想,简泉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那时还是自己这个逃学的虚伪人带着乖乖好学生逃课呢。
落单的雨填满水坑,玻璃似的,再有同类精准降落它也还是那么光滑,多了就挤,总得维持住那点平整。
直到他拉着简泉闯入,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去,像两个可恶的破坏王,又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贡献——把那大头老成员溅出去,才有新生命注入。
江港元如是给自己开脱着。
“不了,秋天感冒很不方便,把伞打开吧简同学。”
那场雨沸水般煮盾了他身上的尖矛,他温顺的青春期也在雨中拉开序幕。江港元收掉那点没给人看过的恶面,虚伪、敞亮、质疑和答案他都有了,就这么一点,只能这一点给简泉看了。
他把另一只耳机塞进简泉的耳朵,两把伞一齐打开,蓬勃的声音好似逆流开花。歌曲正好播到“玫瑰都开了,我还想怎么呢”,他们相视一笑,关上门就走进五彩斑斓的黑玻璃里。
一曲结束,莫比乌斯环另一端又开始新旅途。
「你眉头开了,
所以我笑了
你眼睛红了,
我的天灰了
……」
不知道江港元开了什么模式,这首歌来回两边暧昧地流窜,得两边都同时戴上才完整。
雨滴大军英勇地扑向伞面,头顶也炸出不小的动静,跳跳床一样。简泉还得分出一只耳朵给它们。
它们义无反顾,又得顺应规则落下,沿着金属支架、沿着尼龙布,江港元也注视着那边的动静,最后看它们汇入既定命运。
「喜怒和
哀乐
有我来
重蹈你覆辙
……」
板鞋换成了皮鞋,江港元家里的意思是让他赶紧适应这种装束,毕业了就学着接手公司。
简泉还是穿着匡威,他不显麻烦但讨厌被弄脏,江港元本来不用担心溅水,也因着顾忌他要小心地走。
在他又往过挪的第三下,简泉叫住他:“你再离我远点,咱俩现在就在外太空了。”
还想和我隔着银河系呢?
江港元失笑,立刻听话靠近他。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江港元刚开了个头说:“阿泉,你记得我们那时约定一起升高中部……”
“对了,你不是说你饿了?”
简泉没想到他怎么提到那时,想追问,江港元又打个哈哈过去,“好饿啊,不然就近找个餐馆解决下吧。”
看似是江港元比简泉大一直照顾他,其实是简泉绷着注意不触及到江港元不乐意的区域。
江港元不怎么提那时,简泉也不追问,至少这个口子让他很惊奇。
「你头发湿了,
所以我热了
你觉得累了,
所以我睡了
……」
于是他答应,“成。”
“对了,那本《窄门》,其实以你的理解看,也不会很复杂的。”
踏了湿漉漉一串脚印,上面折射的时间流光溢彩,比小画家的色盘还鲜艳。江港元在那黑黑一片里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
简泉轻轻瞥他一眼,果不其然看见紧绷的下颌线,他悠悠地说:“放心,我大概率不看。当然如果是你的建议的话……我先把手上一堆书看完再说吧。而且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太复杂的感情。”
“比探案还烧脑。”他放松下来。
“嗯嗯。”又是轻松的小调。
他收回眼神,垂眸想:他知道江港元不想让他看,但他也好奇是什么让他松口。
江港元也不对劲。
“对了,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江港元这么紧巴巴一个人都松开了,他这边是真的得采取行动了。
毕竟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在感情啊关系啊这种事上下功夫,对方可是夏云塘。
“什么?”
“我有了一个很伟大的计划。”他停下脚步,黑色风衣在风里翻腾,像极了简泉喜欢的某位侦探。
他转身,汹涌的灯光把他的脸当做质量上乘的调色盘,争先恐后在其上留下痕迹。简泉的半张脸藏在伞下,流畅的头骨挡住它们的侵袭,另半边完全被黑暗占据,江港元看得最清楚的是这人势在必得的嘴角。他占据高台,宣示着必将到来的胜利的结果:
“我要堵人。”
「求之不得
求不得,
天造地设
一样的难得
……」
“怎么一直看着我?”红灯了。
他带着笑摇摇头,“我一直都在看你。”
「喜怒
和哀乐,
有我来
重蹈你覆辙」
还是请勿ky哦[合十]
本章歌曲提到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是文案、也就是全文第一段的灵感来源,同时也是本文初衷的灵感之一
“从他的青春期,到现在、甚至以后,他强烈的自我认知像一场雨般,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所到之处的土地都变成泥。”最后一句模仿了《大地上我们转瞬即逝的绚烂》这本书里的“而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你的鲜血在双腿中间流成一个暗红色的圆,把下面的土变成了泥——我则活着。”这句话,在此标明。
下一章也有回忆,不过是对前几章剧情的callback,不是儿童啊少年啊上学时的,所以我内容提要就不框了[垂耳兔头][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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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多雨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