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终初睡到自然醒,起了个大早。
他走出旅馆的时候,男人依稀看得见远处高山上的一层薄雾,若隐若现的绿色让陶终初下意识吐出一口浊气。
清晨的空气新鲜还夹杂着一点湿气,冷风袭来,陶终初把自己的脸往厚外套里缩了缩,手机接受到到账提醒后,男人理了理衣服,步行前往墓地。
走到昨天车祸发生的地点,发现警戒线已经被撤去了,车祸后满地的残骸也被人收拾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陶终初跟着地图,脚步越来越快,身体也逐渐暖和起来。
天光大亮时,陶终初终于走到西环路。院长妈妈的墓地在山顶上,男人还要走一段山路才能达到。
墓地的大铁门旁边有一家丧葬用品商店,陶终初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挂在外面的都是用纸做成的寿衣,门店的左手边是叠在一起的的花圈,其中几个骨灰盒就那样大咧咧地摆在门口临时搭成的矮桌上。
陶终初只想买一束康乃馨,但店铺的花束都是由化纤无纺布制成的。花束队做工不算精美,一眼就能辨别出真假。
陶终初看着洁白的花束思考,店家老板这时候走了过来,用热情的语气说道,“小帅哥需要买点什么?这个花束我们卖得蛮好的啦。”
陶终初看了老板一眼,指了指那束用化纤无纺布制成的花束,问道:“这个真花吗?”
“真花?”店家老板表情闪过一抹惊讶,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现在的金纸店都很少卖真花的啦,真花枯萎得很快,又贵,现在别人来买一般都是来买纺织花。”
老板似乎不想放弃这个开门红的机会,热切地向陶终初推销道,“你刚才看的那一款就蛮好看的嘛。”
陶终初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这里最近都花店要四点多公里,赶过去再赶回来,时间会很仓促。
陶终初并不喜欢把规定好的任务延后。
男人斩钉截铁用手指了指那束洁白的纺织花,说道,“我要这个。”
老板乐呵呵地笑了声,说道,“行,我帮你拿给袋子装一下蛤。”
陶终初摆了摆手,把付完钱的手机往兜里一揣,伸手说道,“没事,你直接给我吧。”
“嘿嘿,也行也行,这个花你直接抱着就好了。”
男人接过轻飘飘的花朵,朝店家老板点了点头,“谢谢。”
老板笑眯眯地摇摇手,说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完成了这比交易,店家老板似乎很高兴,他难得碰到不讨价还价的人。
陶终初不再说话,而是抱着仿真花束走了出去。
走了十多分钟,陶终初终于在山顶上的其中一个角落找到了院长妈妈的墓碑。
墓碑上拓印着她的名字,名字上方是一张院长妈妈笑容和蔼的黑白照片。
男人微微弯腰,轻轻地把花束放在了大理石板上。墓碑女人的照片仿佛在温柔的注视着陶终初的动作。
陶终初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在院长妈妈的旁边,陶终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一直紧绷着的心绪也在这一刻得到宁静。
旁边的树叶被风吹落,飘到了陶终初的脚边,男人看到了,低头一笑,说道,“谢谢您,我一切都好,希望您也是。”
陶终初离开前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才飘落在陶终初脚边的树叶继续随风飘散,飘到了那束用制成的康乃馨上,任风如何吹,树叶都没有动过丝毫。
......
男人赶在八点五十分到达孤儿院旧址的大门。
仅仅一天,陶终初就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强烈的熟悉感。
男人看着大铁门,似乎在回想着之前在孤儿院的时候。
那时候他常常倚靠在大门口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们,那时候的他多高呢?陶终初想不起来,只能猜个大概。
这时,男人的身后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与旅馆老板找钥匙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男人回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那人的手里抱着一个长方体的盒子,陶终初直觉是昨天与他沟通过的男人。
“哎,是你吧,你是陶初中是吧?王院长的学生?”男人一看见陶终初,就亮出昨天两人的聊天记录。
陶终初没有在意男人叫错他的名字,而是点点头,确认了彼此后,他才开始自我介绍。
“是我,我叫陶终初,是王院长的学生。”
男人讪讪一笑,似乎有些尴尬。
“哦,懂了懂了,这个箱子是她嘱托我,说如果你回来就拿给你,如果你不回来就让我自己处理。”
男人把箱子一递,挠了挠后脑勺害羞地说道:
“嘿嘿,你说我咋知道你回不回来,这东西我刚开始不想接,我咋知道你啥时候回来,万一你没回来,我得一辈子守着这小箱子啊?要是你回来了,我又把箱子打开了,那这不就有误会了。”
陶终初双手接过盒子,男人垫了垫盒子的重量,比起盒子本身,装在里面的东西倒是有些轻飘飘的。
男人说话有一些口音,让听惯了普通话的陶终初听得有些吃力。
“不过你回来得刚好,我明天要搬去我大儿子那里了。”
陶终初闻言,点头道,“谢谢你。”
那男人跟陶终初交谈时,嘴角的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嘿嘿,多大的事啊,王院长和俺家媳妇交情不错,这个忙我们应该帮的,也不是啥大事,你说是不?”
陶终初好像天生就不会跟长辈沟通,尽管这个男人表现得再如何热忱,他都无法抱有同样的情绪与那人交谈。
“嗯,谢谢你们。”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陶终初的疏离,尴尬得笑了两声,告了别转身离开了。
陶终初站在孤儿院旧址的门口,看了看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垂眸看了看手中分量并不重的木箱,心中闪过异样的情绪。
......
距离下一班通往火车站发车的大巴还要一点时间。
男人坐下花坛旁边,被冻僵的双手动作缓慢地打开盖子。
盒子里面是用木头雕刻成的玩具,栩栩如生的飞机,可爱的小坦克、还有一个雕刻得有些丑陋的奥特曼。
陶终初用手摩擦着奥特曼的脸,眉眼一弯,笑出了声。
那是院长妈妈帮他雕刻的玩具。
幼时,陶终初有一段时间很想出去看看。
在一个午后,院长妈妈守着小朋友午睡,他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觉,偷偷出来溜达,一开始,他只是在平时小朋友们聚集到秋千上慢慢的摇晃,最后余光一瞥,他看见了没有被锁上的大门。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独自跑了出去,就算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在地都不曾停下脚步,漫无目的地跑着,很快就迷路了。
后面他忘记自己在哪里停下,只记得自己实在一个小巷子的垃圾箱旁边被院长妈妈接回去的。
陶终初内心惴惴不安,以为会被责骂,最后迎接他的却是温暖的热水澡,还有睡觉前,院长妈妈递来的雕刻出来的奥特曼。
后来,陶终初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考去大城市的重点大学。
在院长妈妈的送别下走过自己小时候逃跑的路,才发现自己小时候在最后一个分叉路过拐了弯。
其实,在某一些时刻陶终归初是很幸福的。虽然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没有坐过父亲宽厚的肩膀,也没拥有过母亲的拥抱,但他有一个爱他的院长妈妈。
一直幸福的人会习惯幸福来临的时刻。而对于陶终初来说,幸福来临时他接不住,但却会在很久后突然察觉,原来自己拥有过幸福。
“轰轰”
大巴的发车声打断了男人的思绪,男人快速把盒子合上,随后上了大巴车,走到倒数第二排落座。
这一趟并不是毫无收获,陶终初不自觉地把放在腿上的箱子抱得更紧了。
返程路上无聊,陶终初把箱子拿了出来,看到了放在木盒最底下的一个信封。
男人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有三张,陶终初耐心地、一字一句地看着。
信的内容,是院长妈妈写给陶终初的话。
大致内容是院长妈妈希望陶终初好好生活,天高任鸟飞,大有支持陶终初实现梦想的意思。
陶终初阅读完信,会心一笑。他看向车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心情雀跃起来。
......
舟车劳顿了一天,陶终初终于回到了家里。虽然身心俱疲,但他仍然强迫自己洗漱完后才瘫倒在沙发上。
是因为故地重游的缘故吗,这些久远到快要遗忘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男人坐在沙发上,神情呆滞地放空,倏地,男人看见被书挡住的木质盒。
陶终初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收拾出来,放到了自己卧室内的书桌上,他把栩栩如生的奥特曼放在了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只要他早上一起来,就能看到。
......
“叮咚,你的系统已上线。”
熟悉的声音在陶终初的脑海中响起,男人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男人对着空气,轻声说道,“008?”
公事公办的机械声再度响起,“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陶终初这才喘了一口气,问道,“现在时间还没到,你怎么会出现?”
“每个星期的周日,我们都会对宿主进行访问。”
陶终初下意识问道,“你们?还有别的人有这个系统?”
008察觉到自己无意间透露了信息,“这是机密。”
陶终初从冰凉的声音中感觉到一丝愠怒,或许是他的冒昧让008生气了,“好吧。”
008似乎很着急离开,“宿主一切正常,下个星期日我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如果没事的话,我回去交差了。”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宿主请说。”
“我要怎么跟你交流,独处的时候也就算了,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会被人动作精神病的。”
陶终初现在就觉得自己挺有毛病的,要不是怕麻烦,他甚至都想去精神科看看。
男人的脑海中安静了一瞬,随后008的声音再次响起。
“您直接在脑海中对我说话就行。”
“嗯?”
“默读的意思。”
陶终初没有张口,而是在心里想着,“像这样?”
“是的。”
听见008肯定的声音,陶终初才放心,“没有问题了,谢谢。”
待008再次消失后,房间内再次回归安静。
男人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出头。
陶终初有早睡的习惯,在旅馆那次熬夜纯属意外。男人打了个哈欠
......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把房间的瓷砖地板照得反光。在家呆了三天,无数次被反光的地板晃到眼睛的陶终初彻底坐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阳台上挂着的白色立领毛衣,那是他出院时姜静远借给他的衣服。
时针指向11,再过不久就是姜静远下班吃饭的时间。
陶终初从专门放袋子的抽屉中翻出一个外表看起来比较高端的手提袋,把毛衣折叠整齐放了进去。
男人出门前掂量了一番手中的钥匙串,随后提着手提袋走出了房门。
现在距离公司下班、学校下课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地铁上人不多,陶终初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陶终初畅通无阻地走进康复科的大门。
这个点康复科并没有什么病人。姜静远得了空闲,在办公室坐着。
“哎!”姜静远在写报告,听见敲门声抬眸一看,是陶终初站在门口。
姜静远的语气有些焦急,“你不是休息吗?怎么会来这里,生病啦?还是哪里不舒服,头痛吗?”
脑外伤的后遗症有很多,伤口如果感染麻烦就大了,姜静远想到这些,问题难免多了一些。
陶终初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我来还衣服,怕你没衣服穿。”说着,男人还拿起手提袋摇了摇。
姜静远走进,接过稍有重量的手提袋,笑道,“哎呦,一件衣服而已。”说完,男人把手提袋放到了办公桌上,对着还站在门口的陶终初招手,说道,“过来。”
“嗯?”
“我看看你头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你自己不好看吧?”
陶终初倒真没仔细看过自己的伤口,男人点了点头,上前走去。
他比姜静远矮半个头,陶终初微微低头,把伤口处往姜静远所处的方向偏了偏。
男人摘下陶终初的帽子,“不用带帽子了,剃掉的头发都长出来了,戴帽子闷着不难受吗?”
这段时间,陶终初出行时都带着鸭舌帽。
姜静远手上动作轻柔地撇开陶终初伤口初的碎发,看到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伤口已经结痂了,没有感染。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陶终初能够闻到姜静远身上散发出的洗衣液的清香。是一股很舒心的味道。
陶终初的发质偏软,姜静远没忍住,撸了两下男人的头发。
男人被摸得头皮发痒,下意识把头往旁边一撇,姜静远的手落空了。
男人趁机夺回姜静远手中的鸭舌帽,重新戴回自己头上,说道,“不好看。”
“哈。”姜静远眉眼微微弯起,收回手,温声问道,“你吃饭了吗?”
陶终初摇头,如实说道,“还没。”
“走,一起去。”
姜静远把白大褂一脱,挂在衣帽架上,随后熟稔地搂着陶终初的肩膀往外走。
陶终初任由姜静远搂着他的肩膀,没有挣扎开。
在大学时,他看见相处和谐的室友也是这样勾肩搭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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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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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