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送人离 第12章 初十一

“还记得那年宫变，明明是上好的团圆佳节，从初一到初十四，每一日，朕身边总有亲近之人死去，先是你我的乳母，教习先生，舅母，舅父，姑父，姑母......最后是母后，”和帝面上不再有少时初次杀人时的胆怯，说起这样残忍的往事，竟也能不动声色，“城中人人皆盼新春佳节，朕却实在厌恶这个佳节。”

听着耳边的雨声，朱丹玉端着杯盏一言不发地坐着。

注意到她的异样，和帝难得和颜悦色地走到她身旁，“往事都过去许久了，如今朝中各势都被朕掌握手中，天下重新完整归属于朱家，那场纷争里逝去的亲人若是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就连最后一个心腹大患沈阳恒，都已经除尽了。

“初十四祭奠完母后，我们出宫去赏玩一番吧，往后正月十五都算是朕与长姐团聚的佳节......”

朱丹玉握着杯盏的指节微僵，出言打断和帝的话：“我还没杀他。”

“谁？”和帝很快反应过来朱丹玉口中的“他”是沈阳恒，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口中的亲呢烟消云散，“兆赫实在不解，长姐为何迟迟不动手。”

“长姐，是因为不忍心下手吗？”和帝的目光里带了猜疑。

长姐，多亲昵的称谓啊。

朱丹玉放下手中的杯盏。

“幼时你总不愿意唤我皇姐，偏偏要叫长姐，说这是寻常人家的称呼，多了几分亲切，少了宫里里冷冰冰的隔阂，”朱丹玉眉间带了倦意，目光还是柔柔的看着和帝，“如今你还是唤我长姐，我却明白，你还是开始疑心我了。”

和帝微愣，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正月十五，就是沈阳恒的死期，”朱丹玉用丝帕擦了擦嘴角，起身行了个礼，“只是陛下正月十五的邀约，丹玉却无法应邀了。”

“因为往后正月十五，丹玉也有了要祭拜的故人。”

“长姐这是在怪朕？”和帝沉了面色，目光紧盯着朱丹玉。

“丹玉不敢怪陛下，”朱丹玉垂目，手指都在颤动，“可陛下为什么一定要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做错过什么，我也愿意背负往日沉重......”

和帝却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你受委屈！”

那陛下呢，陛下愿意自己的长姐受委屈吗？朱丹玉没问出口，心慢慢冷下去。

“初见时他就说他的诚心是给你的！可他是朕的臣子！”和帝怒不可遏，“那日不过是那几个碌碌的公子哥随意数落了你几句，他就针锋相对逼的那些人不敢再多说一句，要不是朕在场，他怕是要把当年事情抖落干净来证明你的清白！”

“你是干净了！可朕呢？”

除了当年朱丹玉替他顶了杀害□□的罪名这件事之外，这些年，和帝没少顶着朱丹玉的名头办事，那些不方便明君去做的事情，都变成了长公主的“罪过”。

而他仍然是那个仁慈明智的君主。

唯一的不妥当之处，不过是宠坏了自己的长姐罢了，这又算什么罪过？

“他这是要朕查实吗？”和帝怒道，“他明摆着是要朕承认那些扣在你身上的罪名是污蔑，是要朕承认那些事都是朕下令去做的吗，荒谬至极！”

“是啊，太荒谬了。”朱丹玉笑着笑着，眼角就含了泪，“他怎么总是这般维护我。”

触及到朱丹玉的泪光，和帝突然噤声，怒容也缓和下来，“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维护你的......”

朱丹玉却没有心思再说下去。

“陛下，丹玉告退。”

和帝挽留的手抬起又放下，沉默地看着朱丹玉走远。

门边侍从慢慢关上门，掩住屋外的雨帘。

*

怎么又下雨？

看着连绵的阴雨，侍卫发愁地叹了口气。

丞相今日看着气色不好的样子，他本来想唤人寻医，可师傅随长公主进宫去了，他人微言轻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着想着，侍卫透过雨帘看到俩个身影。

长公主和师傅来了！侍卫心中一喜。

其实他还是挺想这位丞相大人活下来的，侍卫冲进牢内，“哐哐”地敲了敲门栏：“丞相！丞相！长公主来了，你等下记得嘴甜些，哄哄她开心，保住性命最重要！”

沈阳恒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熟睡了。

估摸着雨幕中的人快到门口了。

真是不赶巧！侍卫一跺脚，赶到门口，一声“长公主”还没说出口，就见朱丹玉直往牢内而去。

侍卫下意识要跟过去，被朱广伸手拉住，回头又被那双鹰眼一瞪，侍卫吓得立刻捂上了自己娇娇嫩嫩的脸颊。

“没点眼前见识，让主子单独呆会，”朱广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破天荒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点凶狠的笑意来，“瞧你那个怂样，今日不打你，把你那颗心放回心里揣着吧。”

师傅虽然此时笑得可怖了些，但不会骗人。侍卫安心地放下了手。

屋内却陡然传来长公主的喊声：“朱广！传医者！”

为什么要传医者？

侍卫还没回过味来，劈头又挨了一巴掌。

“看个人还看不好，”朱广恶狠狠道，“等回来再收拾你！”

这巴掌来的一点预兆都没有，朱广心狠手黑，侍卫半边脸都火辣辣的，只得捂着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