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媒婆便选在这样一个不太好的时机,她提着一篮子果品进门就看见一家人气氛低迷,她心里暗自道来得不是时候,今日的事情恐怕不太顺利。村里的传言她也听了,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带着些酸意和嫉妒谈起这事,在她看来这也算是一门好亲事,以何家的门第,怕是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何况林家的老太太许诺了,进门便是姨娘,若是生了儿子立马抬成二房。且不说林家的权力富贵,单林家少爷长得那样好,也少有女子不对他动心的。
月娘见了媒婆,还道是有人给二丫提亲,勉强提起精神叫二丫去泡茶。
媒婆坐在凳子上笑道:“何家娘子,我这儿先给你道喜啦!你们生了个好女儿,模样自不必说,难得一手好厨艺,人又是大方懂事的,十里八村的谁家不羡慕。”
月娘听到这时也还过得去,又听那媒婆道:“林家的富贵我自不必多说了,你们家姑娘这样好,林家老太太瞧着也很喜欢。他家的公子......自然也是乐意祖母的安排。虽说年岁也不算大,但是这样年纪嫁人的也不是没有。”何石头猛地站了起来,月娘忙拉住他,问媒婆道:“婶子这话的意思是,林家托你过来说媒?我们虽是寒门小户,却也不是那把女儿送去做小的人家。”
那媒婆先当何石头是欢喜过了头,听得月娘这话才把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也快要挂不住:“哟,这说的是什么话。林家那样的人家,要娶的正妻自然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小姐不是。”说完又将那林家夸到了天上地下少有,又把林家老太太的许诺反复的说了。
何石头大怒:“他自去娶他的大户小姐!也别来打我女儿的主要!我便是把女儿嫁给身无分文的乞丐做正妻,也不会给他做小!”
媒婆把脸一拉,也没了好声气:“哼,也不瞧瞧自家什么德行,看得起你女儿那是你们的福气。跟着你们这一样的泥腿子摸爬打滚的地里掘食吃已是够辛苦的了,跟着乞丐还能有什么好日子?林少爷什么样的人才,还由得你们挑拣!你在这儿跳出了三丈高,耽搁了女儿的前程,也不怕她日后怨你。”
书棋把她那堆礼品扔出门外,推攘着她往外头走:“我妹妹才不是那样的人!要你这个老货在这儿多嘴多舌!”
大门被砰的关上,媒婆提起地上的篮子,站在原地气了一会儿,想了半天说辞,才慢慢往林家去了。
屋里何石头对月娘道:“明日就去把云云接回来!”
月娘想着兵役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愁眉苦脸。书棋安慰她道:“便是等妹妹做完剩下的时日,我们没答应他们的要求,想必也是被记恨了。那何必再让妹妹在那里熬着。”
月娘想想也是,便答应了。
老太太听了媒婆的话,虽也觉得何家不识好歹,却仍没忘了问她:“你可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传达到了?”
媒婆喝了一口茶才道:“老太太,我真是说得口干舌燥了,半点没得好,还给赶了出来!这家子啊,我瞧着都是些不识抬举的。”
老太太烦躁的挥挥手,叫她退下。余妈妈在一边觑着她脸色不太好,忙叫丫鬟送了养气汤来,喂着她喝了才慢慢劝道:“老太太,要我说,这何家一家子拒了也在常理。您看,若不是这样的家庭,也养不成何姑娘那样的性子。您不也觉得她是个有志气的吗?”
老太太缓了一口气道:“有志气,也得瞧瞧什么事。我的远儿哪点配不上她了?难道还巴望着做正妻不成?这样的家世,便是我这原先的泥腿子出身愿意,远儿的爹娘能愿意?”
说罢老太太便瞅着香炉出神,致远那孩子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若是就这么罢了,那孩子恐怕也不会甘心。只是这何家不愿意,何云儿也不愿意,他们也做不来那按头吃草的事情。这倒难办了。
她招手叫余妈妈走近,对她道:“你去给何家的传个话,既然不愿意,我们也不是那强求的人家。先前答应过他们的事情自然仍是算数的,但是他家姑娘还是得在咱们家做满时日才能离开,叫他们放心,必不会亏了他家姑娘。”
何家得了这消息,也只得强自忍耐。
这边的林致远自从上次过来找了云姝,之后便养成了个习惯,到了下午便去找她加餐。
云姝说了几次她做好了叫丫鬟送了,他也偏不听,既拒不得,便只能随他,只是常拉着那烧火丫头和林致远房里的小丫头不让走。
喝一口鲜汤,林致远舒了口气放下筷子道:“这牛腩河粉我从未听过,今日也是第一次吃,味道确实十分的好。”
云姝坐在一边和小丫鬟一起理着晚上要用的菜,头也不抬的回他:“这应该是闽南那边的家常小吃,我干爹听那边的行商形容了,想吃得慌,问他讨了方子叫我做出来的。据说那边还有个叫煲仔饭的,若是有机会再做给你吃吧。”她算着日子,大约还有十来天,也该回去得了。
林致远想到祖母的话,心中一动,回道:“会有机会的。”
云姝只是笑笑,他瞧着瞧着突然道:“你喜欢做菜吗?”
这话问得云姝一愣,旋即回道:“自然是喜欢的,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做得好吃呢。”
林致远叹了口气:“我也是喜欢读书的,可是我怎么也考不上呢。”
云姝抬头见他神色黯然,想了想问他:“你喜欢读书,便是只为了读书而读书吗?如是这样,考得上考不上又如何呢。”
林致远摇头:“读书当然喜欢,但考试么,则是为了为官做宰造福一方百姓。可是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去,我爹却说我考不上便给我捐个官,所以我跟他吵了一架,跑来了祖母这儿。”
云姝不料他有这样的志向,想了想劝道:“这其实跟做菜也差不多的,同样一个菜,他做得好,我不一定做得好也不代表我厨艺不好。既然做不好,又想吃,外面去买来又怎么样?别人考得上,你考不上,也不代表你书读得不好。但你既然想做个好官,只要是正规来的官,又有什么做不得呢?那些考试出来的,也不一定就做得一个好官造福百姓了。”
林致远听得一呆,还有这样的道理么?说起来好像也行得通。
村里的流言蜚语传了几天,有妇人见了陈氏,知道是被月娘打的,倒也不敢再提那话,渐渐的便就淡了。
春山这时才找到书棋问他:“他们说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书棋恨恨道:“不过是些烂肠烂肚的长舌妇,下了地狱总要被阎王爷带去拔舌头!”
林家的少爷春山是见过的,那样的人才,难保女儿家不会动心,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和自卑:“这么久没见云云了,她真是在林家去了?”
书棋叹了口气:“你信我爹妈是会把妹妹送去给人做小的吗?便是如此,你也信云云愿意吗?”
何家叔婶子自然不是那样的人,云姝也是个极有志气的女孩子。春山听他的口气似乎不太对,忙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林家强迫了?”
虽然何石头和月娘也叮嘱过那件事不能随意说出去,现在也只娥婶婶和黑叔秋姨知道,但是春山哥跟他家一向是最好的,想来说给他听也没什么。书棋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春山听完道:“原来是这样,那云云过几日就该回来了吧?”
书棋点点头,神色仍然郁郁。春山便安慰他道:“等她回来了,再过些时日,那些传言自然就消了。”
“若是真的这样就好了,可恨那林家,唉!”书棋仰头靠在屋外的树干上,阳光透过树叶映在他的脸上,他半眯着眼,早知道林家打云云的主意,他便是去当兵也绝不会叫妹妹去他家。
“林家怎么了?”春山心头一跳,前面听着也没有逼迫的样子啊。
事关妹妹的名声,书棋也不好细说,但是三言两语也够春山明白了。他如遭当头棒击:“便是伯父伯母不愿意,云云呢?林少爷那样的相貌家世......”
书棋垂头丧气道:“我的妹子我知道,她绝不是会去给人家做妾的人。可是我也担心,那少爷确实极好,她若是动了心,难免会难过。”他也是跟春山两个好,也知道他是个守口如瓶的,才会把这话说出来,若是换了曹二那样的大嘴巴,打死他也不会开口。
春山一颗心已经渐渐凉了下去,不管是谁也都这样认为的吧,那样俊逸风流的男子,怎么可能会不动心呢。
他丢魂落魄的离开了何家,登上西山腰回头往下望时,林家偌大的院子赫然入眼。云姝现在便在那里头,他盯着那儿看了许久,饶是目力过人也瞧不清里面的人。这样远的距离,大概也是他跟云姝之间的距离了吧。
她那样好的女孩,便是没有林家的少爷,想必疼她如珠如宝的何家夫妇也定是不愿意把她托付给自己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妄想,不过现在清醒了些。
春山回到了山上的小院,他心里难免沮丧,提不起精神来。看见出门时放在床脚的刀和工具,又想起之前在林子里发现的酸豆果子已经开始变黄,他害怕被鸟雀啄食太多,便打算了回来就去把果子摘了,等到以后攒成一篮送给云姝。那果子外壳略厚,一个差不多拳头大小,里面是挤挤挨挨的十来个拇指头大的晶莹剔透带着点淡粉色的圆粒果肉,汁水酸甜。等到果子外头便成了红黄色便是差不多好了,带着一股奇异的果香,很受鸟雀的喜欢。他还是曾经误入深山才吃过一次,没想到如今在这边一带也发现了。
叹了口气,他仍旧拿起东西准备出去收了那些果子,摘下来也能放半个月左右。出了门,外头草丛边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小响动。他警觉的握紧了手里的刀:“是谁?”这两年已经少有混混找上门来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