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草篮子的妇人战战兢兢的出来,低着头嗫嚅道:“是......我。”
春山见了她大感诧异,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今早起来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吧?这见了他一眼都恨不得回家拿柚子叶洗眼睛的人,怎么会到他跟前来?
莫大嫂也不看他,自顾盯着脚下道:“小叔,你大哥......叫你家去吃饭。”
春山脸色一变,啐道:“我没有大哥!也不知道你们两口子又有什么鬼主意,总之离着我远点便是,也不怕我这天煞孤星克死了你们!”
莫大嫂吓得后退一步,眼里噙着泪颤声道:“原先是我的不是,听信了我娘家人的胡话,说有个游方道士算得你命硬要克死春田,我心里一急才哭闹着叫他把你分了出来。小叔,你要怪就怪我吧,你大哥心里也是内疚的。”
春山漠然的看着她掉眼泪,冷冷道:“收起你那一套吧,他吃你幅作态我可不吃!”真是笑话,若是真的内疚,会让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这样孤零零的住在山上,从不来瞧一眼,更别说送点饭食被褥。若不是有何家叔婶和村里其他好心人帮忙,他早饿死在这里了!别的不说,就说五六年前大雪压塌了他的房子,过年收留他的是何家,帮他修整房屋的是何家和其他好心村民,他莫春田去哪里了?!德爷爷找他的时候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就陪老婆回娘家去了!这两口子看着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心却最冷硬不过!村里人人都看得明白的事情,他又怎么会被蒙了眼!
莫大嫂捂着脸呜呜的哭,春山瞧也不瞧她一眼,转身往山里去。这山林子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敢进,只得把一篮子东西放在了门前,哭哭啼啼的往山下去了。
春山一路走一路嫌,直道今日晦气,没一件顺心的事。上一回见着她那样哭还是他九岁那年,被他两口子诓去了德爷爷给他争取到的十两分家银子,换来□□袋发霉的陈粮,叫他有苦也没地方说去。
好在那株挂着酸豆果子的藤蔓还争气,几天没见已有一半的果子变了颜色,除了缠在树枝尖上几个红透的果子被鸟雀啄了,其它都还好好的。春山捋了一把草叶子搓过手,两三下就爬上了缠藤的树。
摘了小半篮子的果子,他拎着往家走,顺路又摘了些当季的野菜小葱,准备带回去当晚餐。回到家,瞧见那个草篮子,他也没打开看一眼,一脚踢开来。这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他进了屋没多久,又出来把那篮子捡了回去,莫春田欠着他的可不止这一篮子的东西,他两口子不是玩意儿,何必要拿这些出气。
篮子里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瘦肉,小半袋粗面,几个酸掉牙的沙果子,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竟然还有半两散碎银子。春山望着这些东西出神,莫春田还能在他这里捞什么好处,值得他下这样的血本?
林家老太太的房内,林致远知道了被拒的事情,抬头见祖母一双慈爱的眼里满是担忧,不由得笑着安慰她道:“便是不行......她终归还小,有两年缓和的余地,”到底是说不出放弃的话。
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却也忍不住道:“这次过后回去,你娘应该要给你说亲事了。”
想到这个,林致远也不由得心里惶然,若是亲事说定,怕是离她就更远了吧。他问道:“祖母同她家说定,是几日回去?”
老太太道:“也不过两三日了吧。”
正说着,余妈妈来报:“老夫人,太爷醒了。”
林家老太爷如今已有些神志不清,所以孟夫人一定会赶在他离世之前把林致远的亲事定下来的。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今日早上已经给你祖父请过安了,这就不必去了。”
林致远辞过祖母,出了门望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心头说不出的怅惘。扭头一看,阿呆却在县里没有跟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孤寂,绕过一排屋子朝厨房去。
云姝正在准备晚上的菜,没两天就要回去了,原以为难熬的日子也过得挺快,大家都不曾为难过她。林致远......对她很好,这些日子他们相处很愉快。他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很认真的听,即使有不同的意见,也是非常温和的提出来跟她探讨。说实话,穿来这儿这么久了,她很少跟人有这样深的交流,那些现代所接收的教育和观念,她一直压在心底从不敢提,害怕被人当做怪物。可是跟他交谈时总会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些端倪,他虽觉得奇怪,但若是她不再提,他便不会追问,她若说了,他就认真的听。总之这是一个很能包容他人的人,对待丫鬟婆子也平易近人从不颐指气使。他可能远比其他人看到的更加优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对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但是又如何呢?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身份差距,那条鸿沟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够轻易跨过的。想得太多脑袋也疼,云姝索性就先把这些胡思乱想暂时抛在一边,将晚上所需的食材都整理出来。
林致远进厨房时,她正将晚上要用的桂枣人参焖鸡炖上。
“真香,晚上又做什么好吃的?”这个点不是他常来的时候,厨房里还有其他人在。他这样若无其人又带着点亲昵的话叫云姝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低头避开他的眼神道:“回少爷,晚上有一道鸡汤。”
林致远这才看见厨房里还有其他人在,咳嗽一声,挥了挥手里的扇子道:“天气愈发的热了,酸梅汤还有吗?”
云姝没空出手来,朝着一边的案几扬了扬下巴:“喏,在那边的小罐子里盛着。”
牛婶子哪敢让他一个少爷动手,慌忙擦了手去亲自倒了又笑着问:“少爷,剩下的送房里去冰镇着吧?”
林致远摇摇头:“你们分了吧,大热天的也难熬。”
牛婶子一张胖脸笑成了花,不住口的夸赞云姝手艺好、人懂事、乖巧又伶俐,又说起她在厨房里做事的样子。林致远听得入神,倒把云姝羞得不行:“哪有那样好,牛婶子别说了。”
这一边林致远的两个丫头正在房内做针线。脆鸣这些日子可不好过,林致远本就待她们这些丫鬟淡淡的,如今家里来了个何云儿,更是把她们这些看不进眼里了。当初老太太把她和脆灵两个叫来伺候少爷,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知肚明。她原以为要提防的是身边的脆灵,没想到平白的从外头冒出个臭丫头来。少爷看好便罢,问题是看着老太太的意思,对那何云儿也有些另眼相看,府里还有传闻说老太太去何家提过亲了,可惜被拒了。这话她是不信的,林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何云儿那泥腿子的爹娘,怕是恨不得扒上来就别被扯下去了,怎么可能拒绝呢。只是有这样的小道消息,多少也是有风从主子们那儿吹出来的。
脆灵见她一朵花儿扎错了几次线,还差点把手给刺了,忙拉住她道:“你想什么呢,这般丢魂落魄的。”
脆鸣实在无人可商量,只得拉着她道:“好妹妹,你说,少爷是不是瞧中了那个?”
“哪个?何家的?”脆灵收回手继续绣一片翠色竹叶。
脆鸣点头,心里有些不服:“除了她还有谁?她长得那样,还比不过我们两姐妹,少爷怎么就看上她了?”
脆灵笑道:“她厨艺那样好,又救过少爷,平日里少爷说的话她也能接上几句,哪里就比不过我们了?”
这人,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脆鸣有些气闷:“话虽如此,老夫人叫我们来的意思你可明白?怎么就让一个外头来的得了去!”
脆灵哪里会不明白?可是莫说她们两,就是太太那里给的两位姐姐,春柳和春樱,那样好的人才不也没能拢住少爷的心么?但凡明眼人瞧少爷跟何姑娘,便知道襄王是有意的,所以少爷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脆鸣奇道:“那你的意思是走不通这路,便算了?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乡下的四方院子里头,一年到头也出不了一次门。”
脆灵笑而不语,一条路走不通便要换道,人哪能一条道走到黑呢。往常叫脆鸣多认些字看看书,她也不愿,如今见识也就那样了。
云姝要归家的当天,林致远收到了锦县母亲的来信,叫他早日动身回去,说他父亲寻到了一位名师与他教授课业。信中还道他房里的大丫鬟已经到了年纪都放了出去,暂时也没有可用的人,请老太太给他选两个丫鬟随侍照料。
林致远虽有些意外,但也没什么意见,他的起居生活总归是要丫鬟照顾的。原先房里的春柳春樱大约年纪大了,又仗着太太给的,心思多有浮动,他本来就不太想留,只是碍着母亲的情面不好直说。如今母亲把她们打发了,他还松了口气。只是眼下就要跟云姝分别,他心中倒颇有不舍。
云姝正在清点东西,来这里一个半月,老太太赏了她一对红宝石耳环,一对银勾珍珠耳环,一对绞丝银镯,十来个银裸子,还有两身夏天的衣裳,另有她自己带来的衣物用品和林致远房里那个小丫头豆儿送她的一盒胭脂。
正收着,豆儿便过来了,拉着她的手不舍道:“何姑娘,你这一去,我以后就难得吃到那么好的东西了。”
云姝笑她:“快别说这话了,叫牛婶子听到不得捶你?”
豆儿吐吐舌头:“她做的也好吃,但都是给老夫人和少爷的,还有脆鸣脆灵两个姐姐。我们这样寻常的小丫头可难吃到,要开荤还得另给钱呢。”
云姝道:“我离这里多近,都在一个村子,得空做了好吃的给你带来便是。”
豆儿欢喜点头:“我等着你!”说罢又收了笑脸:“少爷也要回锦县去了,你也走了。我们又不得出门,以后日子又要无趣起来。”
云姝问道:“你们少爷今日也要走吗?”
豆儿摇头:“不过也就这一两日。哦,说到这个我还忘了。”她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云姝:“这是少爷叫我给你的,说多谢你这段日子的美食,临走给你留个纪念。”
云姝接过来一看,是本诗经。她确实也跟林致远说过一两句里头的诗,但也不敢聊得太深,只说听哥哥念叨过几句。没想到他会送自己这个,云姝笑着收下:“替我给你们家少爷道谢,他要赶路,估计也在收拾行李,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林致远听她收了书,按耐住心中的激荡,只盼她能发现里面的东西,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豆儿又将她不来告别的话说了,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抵不过东西送出去的兴奋和忐忑。
“何姑娘还有回礼呢少爷。”豆儿瞧他已经神游天外,不由得提醒。
“是什么?怎么不早说?快拿来!”林致远忙催促道。
“何姑娘说上次腌的咸鸭蛋少爷也喜欢,如今还有小半罐子,蛋都是咱们林家的,她只能算是借花献佛了。另外还给少爷做了一罐子五香肉干和一罐子麻辣肉丝,留待少爷路上解闷吃着玩罢。”豆儿将东西都呈了上去,这麻辣肉丝味道可好了,何姑娘还给她留了一小罐子呢。
林致远接了东西,兴高采烈的叫脆灵:“要放得妥当些,千万别碰碎了。”
脆灵接过东西应了,此次老太太叫了她和脆鸣一起跟着林致远去锦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