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见他终于端不住了,掩了眼底的笑意道:“耽搁人家这么长时间也够了,我想着你也大好,干脆让她过几天就家去。”
林致远攥紧了袖子涩然开口:“祖母说的是,不过她做的饭菜确实很合孙儿胃口,我看那些点心您用着也好,不如就多留她些日子。”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便是再留又能留多久去,听闻她今年也虚有十四啦,家里头在相看人家。老在咱们家也容易引起误会,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家里人也会上门来带她回去待嫁。”
林致远豁然而立,问道:“她家里人已给她看好了?!”
老太太再憋不住笑出来:“我可怎么知道,不过这么一猜罢了,你可急什么呢?”
林致远松了口气,他是关心则乱,想来祖母既有心要将云姝给他,怎么会任由何家相看人家。不过他到底急了些,红着脸讪讪坐下。
“你心里可怎么想呢?”老太太问他。
林致远结结巴巴道:“她......她很......很好。”
“那祖母便请人上门去给你说合怎么样?”老太太瞧他这样,便知是看上了。
谁知林致远惨然一笑:“这就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她......她是不愿与人做妾的。”
老太太讶异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愿?”那这孩子倒是个真有志气的。
林致远黯然摇头,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愿意委屈云姝做妾。
瞧着孙儿这样,老太太有些心疼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小孩家家怎么做得了主。你先别丧气,等我叫人去探探她父母的口风再说。咱们也不是那种拿捏磋磨妾室的人家,再说你心中既有她自会对她好。把这些给她父母说得明白了,想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致远心中升起一点希望,面上两分郁气也渐渐去了。
走出老太太的院子,他往西边拐了个弯,有好几日没见到云姝了,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说起来,往常都是他叫人请她过来,却从未去找过她。
云姝此刻正在查看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她选了一个出来,对着光照了照,决定煮熟了看看。她的房间离厨房并不远,取了两个鸭蛋刚出门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林致远。
她惊了一下,此时也不好回避,只得迎了一礼向他问好。
林致远笑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云姝便拿出鸭蛋:“前些时候腌了十几个,想去看看好了没有。”
林致远便要与她同去,她道:“厨房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呢?”
他反问道:“你去得,我怎么去不得了?”
她搬出圣人言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
林致远道:“圣人这样说却不是叫人不进厨房的意思。我还没见过你做菜,也有些好奇呢。你也懂得这个,可是正清教你的?”
云姝摇头:“哥哥上过学,从他那儿听来的。”大表哥已经定亲了,有些容易误会的话还是别说得好。
两人进了厨房,却把里头的一些人吓了一跳。众人瞧着云姝的目光便有些不同,纷纷找理由离开,只留下一个烧火的丫头。林致远见此方才觉得是自己有些鲁莽了,对着云姝便带上了点歉意。
云姝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安慰自己总归不是两个人独处,料想也传不出什么太难听的话来。
林致远见她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看她煮蛋,便道:“这时也有些饿了,有什么可吃的吗?”
云姝在厨房里看了一圈,对他道:“若是等不得,只有给你下点面。”
林致远巴不得跟她多待一会儿,忙道:“也不是那么饿,可还有别的?”
“既是这样,少爷有什么想吃的吗?”云姝瞧着厨房的各色东西也还齐全,便让他自己做主。
“我瞧着你前几次做的淮山薏仁糕还不错,那个水晶素春卷也挺好。哦,昨晚吃的水晶肴也好。”林致远依着自己的记忆点了三个。
这个倒也不是很难,云姝便开始清点整理食材准备做起来。
林致远在一旁想帮忙又怕打扰到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得云姝忍不住笑出来,指着一边的小板凳道:“喏,你坐那儿去,别在这儿挡着。”
他只好乖乖的坐过去,见他那么大个儿坐在小小的木凳子上从畏畏缩缩变成委委屈屈的样子,云姝一边用热水泡薏仁一边想,若是有个相机照下来也挺好玩的。
另一头的何家,二丫把院子里熟透的番红果摘下来放进炤房,她瞧着那红艳艳的果子发呆,也不知道云云在林家待得怎么样。今天早晨她去河边洗衣服,总觉得那些妇人看她的眼光有些不对,忍不住找了个较和善的打听了一下,却听到个不太好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给爹娘说这事,依着爹爹的性子,怕是要直接上林家去把云云接回来了。可若是这样,林家之前答应的事情还会兑现吗?若不愿意,那云云之前的几十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晌午他们下地回来,吃过午饭二丫还是没忍住,拉着月娘瞧瞧将事说了,月娘脸一下子白了。正当这时,隔壁李娥过来串门,将自己听到的话也说了,又问道:“不说云丫头去镇上帮忙去了吗?怎么又有人说去了林家?我啐了那人一口,她却强辩村里人去镇上几次都没见到过云丫头呢。”
月娘忍住泪道:“好姐姐,我也不瞒你,丫头确实在林家。”
李娥大惊:“怎么会去他家?难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月娘恨恨的呸了一口:“若要我知道是谁在乱吠,看不把她皮撕下来!你我这么多年,你瞧着我像是把闺女推进火坑里的人吗?”
李娥忙道:“你们两口子有多疼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林家那样显赫,咱们这样的农户怎么攀得上。可是村里人说着也不像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丫在一旁将事情说了,李娥有些沉默,过了会儿才道:“我早知道这丫头好。可这事情也不能对外头解释,让他们继续把这话传下去,有的没的,不管如何孩子便是回来了,怕是以后也有些影响。”
月娘也沉默了,女儿若顶着个曾经去大户人家伺候少爷,或者给少爷预备做小的名头,以后说亲可就艰难了。
二丫却有些不懂:“为什么不能跟他们解释了?”
李娥叹了口气道:“若叫那有心人知道你们因此逃过了兵役,恐怕会对县官大人不利。若是对县官大人不利,林家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们。”
二丫却争道:“谁又说咱们云云是去伺候他们家少爷了,当日余妈妈不是说去伺候老太太吗?”
李娥道:“你们可咬死了这一点,但是也难保有那坏心眼的人非要往孩子身上泼污水。再说,云云救人那日也有人瞧见了她去林家带了小厮,后头也有人瞧见小厮背着受伤的林少爷出来。还有人编排了说......”
“说什么?!”月娘忙追问。
李娥有些难以启齿,月娘见此也停下不再问了,终归是些难听的话,问了反惹一肚子气。
过没两日,流言并未平息,村里传这话的人反而多了起来,就连镇上的黑老三和秋娘也赶了车过来询问情况。
“还有人特特到铺子里去问我,说云云是不是跟林家少爷......还恭喜我说什么日后有林家罩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老三问何石头。
正忙着叫二丫烧菜招待的何石头一下子愣住,家里人都还瞒着他和书棋两个。他听了这话,涨得脸皮子火辣辣的,扭头就往外走。月娘见了忙叫了二丫道:“快去拦住你爹爹。”
黑老三忙追上去拉住他道:“老弟,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何石头恨得两眼通红:“我去把云云带回来!去找村里那些长舌妇算账!”
月娘赶了上来,拉着他劝:“你这时去,云云前头那几十天不久白做了?你怎么对得起她一片苦心?村里那些人,你又知道是谁传开的?便是找到了,人家也不过是说你恼羞成怒。”
“那就这样让他们白白污蔑妹妹吗!”听了外头传言正气势汹汹的回来准备跟何石头说的书棋吼道。
月娘抹了一把眼泪:“难道我这当娘的听了那些话好受?”
这厢正拉扯着,陈氏却远远走了过来,大声道:“哎哟,平日里不是瞧不上我把大丫送去给人当小老婆吗?怎么现在也有样学样了。林家那样的人家,能瞧得上你们云丫头吗?照我说不如把我们二丫送去更保险!瞧瞧这模样,十里八村的就没越过她去的。这半路捡的是不比亲生的,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哈。”
二丫气得欲跟她分辨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在一边哭。月娘冲过去就是一巴掌:“我叫你满嘴喷粪!谁说我们云云是去当人小老婆了!”
陈氏不妨给她扇个正着,气得去抓她头发:“呸!个小娼妇跟林家少爷在竹林子里头偷情,早有人瞧见了!还害得人家少爷伤了腿,不知道在做什么脏勾当了!你也配来打我!”
月娘听她胡言乱语怒火攻心,扯住她头也顾不得她的抓挠,只朝着那张可恶的嘴脸猛扇。秋娘忙去拉架,抱着陈氏不放,嘴里劝道:“别打了,月娘,小心扇疼了手!”
这边黑老三又拉着何石头,又劝书棋:“气头上不能冲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你们的口气像是云云自己拿了主意,你们也别坏了她的事。”
书棋一下哭了起来,自从他能下地做活起,就想着自己已经成人,再没哭过了,可这番确实是被气得忍不住了。他一边哭一边道:“云云就是为了我和爹才去林家帮忙做一两个月的活儿,怎的就被那些人传成那样!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被人这样污蔑!都是我没用!”
黑老三听得内有隐情,忙叫二丫拖了他,自己则拉着何石头往院子里去:“有什么事,冷静下来再办。怎么我听见蛋蛋在哭?”
另一边陈氏算是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秋娘便劝道:“月娘,也打够了,我瞧着这张脸她怕是半月也不好意思出门了。你听是不是蛋蛋在哭?”
月娘气头上下了死力气,陈氏已被她打得不敢再动弹,头如鸡窝,脸上青紫红绿,一张嘴也是肿成了香肠,求饶的话听着也模模糊糊不甚清晰。她听了秋娘的话,放开陈氏道:“再让我听见你那些胡话,我撕烂你的嘴!”
陈氏再想不到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月娘有这样的力气和火性,哪里还敢还嘴,爬起来遮掩住脸就跑了。
蛋蛋追着爹娘跑出来,在院子门口被石阶拌了一脚,整个膝盖都鲜血淋漓的。他痛得爬不起来,只有哭着喊姐姐,二丫把他抱起来,他一边哭一边仍旧抽抽噎噎的叫着姐姐,听得月娘一阵心酸。去年云姝去镇上黑老三那儿帮忙,蛋蛋几乎跟去住了一个半月,从没有这么久没见过云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