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云姝早晨起来熬了南瓜小米粥,厨房里有新送来的大虾,她去壳挑线剁碎后包了一笼虾饺,再做了一笼核桃包,又将林家原来腌好的脆萝卜取了一个,切成细丝拌了香油装了一碟子让人给林致远送去。正巧老太太去瞧他,见那虾饺晶莹剔透得可爱,忍不住也坐下来跟着他吃了一顿,觉得倒也合自己的胃口,叫人赏了云姝一副红宝金圈耳环。那耳环样式小巧,赤金的细圈上头穿一块菱形的红宝石,宝石不过半个小指甲盖大小。云姝瞧着很是欢喜,接了赏赐道谢,贴身收好了,她觉得这个跟二丫挺相配的。
老太太用了饭,坐在一旁同林致远闲话:“这两日的饭食可合你胃口了?”
林致远忙道:“劳祖母费心了。”
老太太点头:“那是个好孩子,原说给她银子,也并不见多心喜,倒说去了她父亲和兄长的丁税,忙不迭的就收拾了包裹过来。”
林致远垂下眼,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她既是不愿,也不该去威逼利诱的。”
老太太瞧他这样,忍住笑道:“你听着人家不是乐意主动过来的,心里头可不舒服了?”况且这她?平日里叫下人都是直呼其名,叫姑娘小姐们也带着姓,什么时候在她跟前提过一个“她”来?
林致远俊脸微红,忙反驳道:“祖母这话可不能胡说,对人家的名声也不好。我不过,她是我好友正清的表妹,所以我昨日里叫她来多问了几句。”
老太太摇头,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不说动情,但他待这姑娘至少是与寻常的女孩子有些差别的。只是孩子面皮子薄,有些话可不能说得太过,所以她就笑道:“原来如此,那也算是有缘,我已叫下面人好生待她了。”
等老太太离去,脆鸣和脆灵两个端着毛巾水盆等前来给他换药。林致远半靠在床头兀自出神,那丫头也算他看着长大的了。原先只觉得与平常见过的不太一样,自有一股活泼气,又远比一般的小女孩儿大方展样。现在瞧着么,他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嘴角掀起一点笑意,长大了自然是好看的,那日里救他一番行事也是极妥帖有条理的。单从这些瞧,倒也是配得上正清的......只可惜身份上终究没比过孙家的嫡女。想到她与楼麒的关系,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脆鸣动作轻柔的换完了药,见他眉头轻锁,忙问道:“少爷,可是弄疼你了?”
林致远摇摇头,摆手让她们下去。他拿起床头的书正要看,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脆鸣:“院子里头的番红果可给何姑娘摘去了?”
脆鸣低着头,掩了眼里的嫉妒,轻声回道:“早上起来便给何姑娘送去了。”
中午的时候云姝给林致远做了番红果炒鸡蛋、清炒百合、熊掌豆腐和葱包牛肉,拿敲碎的牛骨和各类干菌炖的清汤,点心则是淮山薏仁糕。因为老太太早上说好,她也多做了些叫人一起送了。厨房里的牛妈妈等她走了便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甩锅打盆,有那交好的便劝她:“算了吧,也不过是做一两个月,又不能抢了你的差事去。再说,你难道没听说那事?说不得以后就是半个主子了,忍耐些没有坏处。”
道理牛妈妈怎么不懂,不过是不服气罢了:“凭她一个乡野丫头?还半个主子,我呸!也瞧着自己那身份配不配。”
众人听她发泄,也不吭声,心中却想若是那样的人品不配,难道你家那烧火丫头配得?
这样不知不觉也过了十来天,云姝待得习惯了,林致远偶尔也会叫她过去说说话,但通常也不过待个一两刻钟。
她跟林致远院子里常来取饭菜的小丫头豆儿也混得较熟,这天听说林少爷腿上的伤也开始结疤,整天痒痛难耐,觉也睡不好。云姝想,怪不得他这几日的食量又下来了,害得她还以为他吃惯了自己的手艺又没胃口了呢。既然如此,像鱼虾这类食物最近还是不要上他的食谱好了。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脚踝也好得差不多了,林致远便开始下地走动。有十来天没有下地,还有些不习惯,只能扶着人走上一小会儿。这天他叫云姝来,两人坐在他院子里的石桌边闲话,说起家里的兄弟姐妹,他道:“我家中只一个庶妹,跟她也不太熟悉,看你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关系还挺好。”
云姝先还没想明白庶妹是什么妹,只说:“小孩子都是要人陪才熟悉,你常在外读书,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笑道:“便是回家也难得见她一面,我娘怜她年幼,让她跟着姨娘,也不常出门。”
云姝这才恍然,他的庶妹,原来是同父异母,他爹的小老婆生的孩子。她来时便在农户,虽然也听过二丫的姐姐大丫在镇上给人家做小,但是总没见过,大家平日里提起她也少,便也忘了这古代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
林致远见她明白了,心里便有些紧张,他是明白祖母打着什么主意的。说实话他心里并不反感,大概是云姝瞧他的时候眼里总不是像那些女孩子既羞怯又带着点贪婪的光,跟她相处说话他觉得都挺自在。
云姝却没什么感觉,因为在她看来,自己是不可能被何石头送去做小的。而林致远,他是县令家的嫡少爷,不说正妻,就是做姨娘应该也有大把的富家千金小姐愿意,再不济他房里漂亮的丫鬟可不少。不过她倒也好奇,林致远心中也是想着纳妾的吗?
林致远听了她的问话,一时有些语塞,想了一会儿问她:“你不喜男子纳妾吗?”
云姝望着院里的一株蔷薇出神道:“这世间会有女子喜欢自己的相公纳妾吗?大多数女子都是依附男子而活,不得不为他们操劳家事生儿育女,最后还得红颜未老迎新颜,谁不是强颜欢笑把丈夫送到另外一个人身边的?不过是看谁装得更得体罢了。”
这话倒教林致远深思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过了一会儿他道:“现在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如此吗?”
云姝笑着问:“人人如此,我便要如此?”她取了一片蔷薇花瓣含在嘴边:“人人都赏它,我偏要吃它。”
粉嫩的唇瓣含着艳红色的花片,女孩儿的嘴角还勾着浅浅笑意,林致远几乎看呆了去。云姝当然也是好看的,少女娇俏怎么能不美,但是这样不经意的魅意才最是勾人夺魄。
云姝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取下花瓣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你不信这也能吃?我晚上给你做个鲜花饼吧。”
她这样羞怯怯的模样更是少见,林致远愣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好啊。”
云姝便将那花瓣扔回花圃内,笑嘻嘻道:“林少爷是惜花人,不怪我糟蹋你的好花便是。”她瞧得出这房子前后的花都是被精心照料着的。
林致远朗然一笑:“你要什么花,但凡这院子里有的尽可采去。”
晚上云姝躺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她透过打开的窗户望向漆黑的夜空,几点星子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她想起初见林致远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还带着些孩子气,后头再见他是元宵的灯会,说实话她也偷偷看呆过一会儿,只是没人发现。那时的他披着滚毛的锦缎披风,乌黑的发上竖着青玉发冠,一双瞧着有些冷冽的眼睛透过昏黄的灯光看过来时带上了灯火一样的暖色笑意。彼时瞧他,不过是欣赏少年美色,今日跟他说话,瞧他的笑容似乎又与往日不同,多了一点什么。
云姝抱着被子坐起来,她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点危险。但具体要说是什么,却又说不太上来,只想着以后要远着些这位林少爷了。毕竟她曾经翻阅父亲的小说,有位老爷子说过,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危险,这位林少爷的相貌在她见过的男人中算是最俊俏的了。不过想来等他好了,他们以后应该也没什么交集,心里头有点淡淡的失落,但很快被她抛开,蒙头睡过去。
第二日云姝借口要琢磨鲜花饼的做法没有去见林致远,往后几日也找理由推脱了他的邀请。老太太听余妈妈说了,问她:“你说,这是闹别扭了?远儿怎么样?”
余妈妈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前一天还好好的在院子里说了半日的话,第二天就不再过去了。想来是少爷惹恼了何姑娘?瞧着少爷面上也没什么不对,何姑娘不去,他也没着急,照常的读书写字,不过下半晌就独自坐在石桌边瞧那儿的花。”
云姝在躲着自己,林致远当然知道,听她当日那番话,他后头也是想明白了。她是讨厌男子纳妾的,定然也不愿意自己做妾。可是以她的身份,也做不得自己的正妻,她应该是明白了一些什么,所以近日一直在躲着自己。
这一株蔷薇花开得很好,但也渐渐有花瓣开始枯萎了。他抚着书页里那片被风干的花瓣出神,想着她说人人如此,我便要如此吗?他想,我也要如此吗?
脆鸣上前打断他的思绪:“少爷,老太太请你过去。”
老太太瞧着孙儿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是多颓丧,心里有些满意又有些担忧,她会不会想多了,这孩子到底对何家那姑娘有没有那份心思?
“祖母请孙儿过来有何要事?”林致远坐在一旁问道。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鲜花饼道:“这姑娘一双手倒是巧,花儿也能给她做得这样好吃。”
林致远只是微微笑着倾听,那鲜花饼的味道确实很不错。
老太太见他没反应,又道:“可惜这样的好姑娘也不能常留在咱们家。下月初就该家去了。”
林致远一惊,他是听说云姝是过来帮忙的,但是却没想过她这么快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