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姝他们过去时,林致远还在那儿翘首以盼。两个小厮见了那伤口,唬得一声也不敢吭,赶紧一人伏下/身子,一个人半搂着他扶着上了背。他既有人管,云姝便蹲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谁知林致远回头来笑着对她道:“何姑娘,我实在头晕难耐,闻着你那罐子里的茶饮香甜,便忍不住喝了,改日叫家里人来赔你银子。”
云姝听了只摆摆手:“你快家去看看你的腿吧,那点子东西也不值当什么。”她原想说这是吃剩下的,但想着好歹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怕是有些洁癖,便也就略过不提。
林致远撑到现在也实在是没了力气,方才喝了几口酸梅汤才略微好点,此时也不再强撑,伏在下人背上随他们回去了。
等到他们走远了,云姝提着篮子出了林子,正遇上牵着蛋蛋的二丫走过来。
蛋蛋瞧见她了,忙松了二丫的手跑来:“姐姐,姐姐今天好久。”
二丫在后头道:“云云你今天耽搁得也太久了,蛋蛋都觉得不对劲,非叫我出来接你。你干什么去了?”
云姝摸摸蛋蛋的头,把事情说了,二丫皱眉道:“这竹林子有什么好的,值当那少爷在这里来溜达。”
文人爱竹,取其气节。云姝不便对她说这个,只摇头笑道:“我哪里知道,不过想着他遭了这回,怕是要离竹林子远着些了。”
蛋蛋回头看着阴森葱郁的竹林,也瞧不出什么可爱的地方,他想到一物,忙转过头去抓着云姝的手道:“姐姐,他许是想吃竹筒饭了。”
二丫闻言捂着嘴笑出声:“我看是你这小馋猫惦记着吧!”
云姝上回用竹筒蒸了腊肉饭,大家吃着都说好,因为是糯米做的,蛋蛋不能多吃,心里就一直盼着她能再做几回。
想着家里的屋檐下还挂着几根上次带回来没用完的竹筒,云姝便道:“也有些日子没吃了,再说去年还有小半块腊肉还没吃,再放下去就要夯嗓子了,今晚就用了蒸两筒吧。”
二丫道:“也好,地里的茄瓜有两个长得不错,我摘了来,照你去年那样蒸了凉拌吧?”
云姝点头:“既这样,那晚上便再熬点地瓜糙米粥。”
过了两日,初夏的第一场雷雨来临。雨势如瓢泼豆,这样的天气是没法下地去的。何石头和月娘书棋难得在家歇息一日,却听得有人拍门。
书棋冒雨去开了门,却见一个披着蓑衣撑伞的面生妇人和另一个同样打扮的小子提着个包裹站在门外。书棋让他们进来,到得屋檐下问道:“你们找谁?”
那妇人笑了笑道:“却是专程过来答谢府上的。”
书棋在镇上铺子里也多见过这样的人,料想他们应该是大户人家里头的仆人,只是不知道要感谢他们家什么?
月娘在屋里瞧见了,喊书棋道:“大郎,既然有客,请进屋来。这样大的雨,站在外头作甚?”
云姝在自己的屋子里陪着蛋蛋玩楼姥爷给他做的木头小人儿,听见了动静出来。她见到那妇人有些惊讶,这样的大雨天怎么还有人登门?
那妇人不动声色的打量完了小院,瞧着何家应该也算殷实,笑容又深了两分。月娘叫云姝去泡茶,妇人忙止住了:“今日原是过来答谢的,不敢多叨扰。”
“怎么回事?”月娘满脑子糊涂,跟何石头两个相顾无解。
妇人笑而不语,云姝听她这样一说,心里有了底便将她路过帮了林致远的事情略略说了,又道:“不过是点随手的小事,我们村里谁遇见了也会搭把手,我早忘了这事,何来谢不谢的。”
妇人自称余氏,拿了小厮手上的包裹道:“我们林家只这一个少爷,老太太是瞧得如掌中珍宝的。姑娘帮了大忙,原说是该当日就来的。可是当日里忙着给少爷请大夫看伤,后头又想着这会儿正是农忙,料想家里无人,便挑了这么个日子上门,还望见谅。”
何石头闻言抬头,瞧那余氏一脸诚恳的笑容,似乎还带着点讨好,不由得一愣,又见她余光向着自己的小女儿,心里疑窦更甚,开口拒道:“确实如我女儿所说,不是什么大事,当不得你们一谢,东西还请拿回去吧。”
余氏忙道:“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下人,礼品是老太太特意嘱咐了一定要送来的。若是我带回去,岂不是办事不利,再说,我们还有事要求贵府小姐呢。”
云姝一愣,自己还能有什么让他们求的?
何石头脸色已黑了下来,这大户人家的少爷能有什么事求着年轻姑娘办?这话说出去就不好听!月娘瞧着他的神色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皱眉。
只云姝一脸不解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那余氏没发觉何氏夫妇的脸色不对,也不忸怩,直接道:“姑娘也知道,我们家少爷受了那样重的伤,伤口也不容易好,本想说送去县里休养,大夫又道不宜挪动。现今儿天气是越来越热了,他自己待在这儿又心烦意乱的吃不下东西。老夫人问起来把我们下头人骂得是狗血淋头的,听少爷说起那日在林子里喝了几口姑娘家里的香饮,却很是受用,想着那滋味还能用下点汤饭。厨房的人照着做了些,终究是不如意。老夫人听说了,便叫我们来道谢之时求求何姑娘,能不能再做一点那汤,或是能不能将方子卖了给我们。”
听完这话,何石头方才放缓了脸色,月娘也松了口气,去看云姝。云姝倒没觉得什么,只想光凭几张方子已在林家赚了不少银子了,这林家还真是大方。不过她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送上门的怎么可能放过,索性爽快答应。
去年收了晒干的山楂还有很多,她找出来洗净,拿了些黑老三送来的乌梅,再加上甘草和冰糖熬了一罐子酸梅汤,全程让余氏看着,也给她讲明了火候和时间。
等待汤好的时候,蛋蛋却跑来抱着云姝的腿撒娇:“姐姐,蛋蛋今天中午想吃炒藕尖,想吃碎黄瓜凉粉。爹爹田里捉了鲫鱼,姐姐再做个酸辣鲫鱼汤吧!”
那妇人先见他模样可爱,后又听得这一串,里头三个菜名却是有两个没听过的,忙好奇问道:“何姑娘,这炒藕尖是什么?”
那藕尖却是因为去年楼小舅包了别人的一个荷塘,今年的藕发出来了,他听人说嫩藕尖十分好吃,便摘了些来送给妹妹家。只这东西寻常没有人愿意卖,因为那是刚发出来的嫩藕芽,采了这个到时候可收什么藕呢?云姝捏了捏蛋蛋的小脸道:“你就精怪,专挑那难得的吃。”说完又回余氏:“是现今还没长成的莲藕,细长的一截,现在吃正是时候。切作了小段,做法也多,或是清炒,或是酸辣爆炒,或是过了热水凉拌都是爽脆可口,极嫩且甜,是个下饭的好菜。可惜这东西难得,上回还是家里亲戚送了几根过来,炒了给他吃,就记住了。”
余氏听她说得这几句,已是口齿生津。他们林家便从没缺过难得的东西,若是这个能叫少爷多用两口饭,那岂不是她的功劳?想到这里,她又赔笑问道:“那碎黄瓜凉粉?”
这里还没有凉粉这东西,云姝只告诉了黑老三,夏日里在码头上卖卖而已,知道的人却不多。听了余氏闻,她却只是笑笑:“这个菜稍有些繁琐,几句话也说不清楚。还请余妈妈见谅。”
余氏闻弦知意,也不再费舌问下去。过了一会儿雨势渐小,她留下十两银子并那一包礼品,和抱着那罐子酸梅汤的小厮一起告辞了。
待回到林家,先见了老夫人,她瞧着立在堂下的余氏问道:“可怎么样?”
余氏忙叫丫鬟把倒在瓷杯子里的酸梅汤呈上:“这味儿闻着就好,奴婢尝了一口,确实生津开胃,已给少爷送去了。”
老太太瞅了一眼乌红色的汤汁,摆了摆手叫丫鬟端下去:“我问你,那丫头如何?”
想着云姝的模样,余氏心中恍然,忙道:“瞧着十三四岁的模样,比这村里寻常的姑娘家可好看得多,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说话做事都很敞亮。这方子也没拿捏着,一边做一边给奴婢细细的讲明白了。但若说漂亮......却也还不及她那个姐姐。”
老太太听到这里,又问:“礼物收了?拿方子给的银子她也收了?”
余氏有些糊涂,但仍据实道:“都收了,我瞧着那姑娘是能做主的,全程里她父母也少开口拿主意。另还告诉了奴婢一个新鲜菜式,说是下饭极好,原想说一会儿叫厨房里做了给少爷送去。”
不仅她糊涂,老太太也糊涂了。要说这姑娘如果看上她孙子了,应该不好意思收钱才对,既然大大方方的收了钱,那应该是没那意思。可没那意思,怎么还知道了她孙子吃不下饭,还给出主意呢?不外乎她着急,孙子已经十七了,半个房里人都没有,媳妇那边也着急,塞了人却被他当寻常下人使唤。今年应试不利,过来这边散心,媳妇大老远的写了信求着她给主意呢。
老太太拨了两个颜色好的丫头去伺候他,冷眼瞧着他也不将这两个丫头放在心上。这回受伤了回来倒是再三的叮嘱了人一定要去登门拜谢,又念叨着人家姑娘做的香饮。听他房里的丫头说,说起那姑娘,眼里都带着笑。老太太心想着,一个村里的寻常丫头,见了她孙儿这样的俊秀少年,想来也不难动心,便叫人去瞧一瞧人,若是也有意,给他做个房里人也使得。
她听了余氏的话却也有些拿不准,若说那家人是个只知道银钱的,听余氏的形容她家日子也还过得去,里外整洁干净,厨房里头也是井井有条,也不大像短视的人家。
老太太这边心里头嘀咕,何石头也在跟月娘说着这件事:“林家不是我们这样寻常的人家能高攀得起的,希望这事就算了了,不要再跟他们有过多的交集了。”
月娘却在想别的事情:“那林家公子长得却是少有的俊秀,你说咱们云云会不会?”
何石头瞪她一眼,急道:“你说什么呢?那也是我们能想的?”
月娘有些委屈:“我何曾想过他了,只是担心女儿罢了。”
何石头放缓了声音道:“应该不会的,我瞧着云云提起他来那模样也不像。”
想一想女儿事后笑嘻嘻的数银子的模样,月娘点头:“也是,那丫头还没开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