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见他反应有些奇怪,想着自己是不是不该问这个,便岔开话题道:“中午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春山看她神色,知道自己是想岔了,心里一阵懊悔,摇头道:“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做的都好吃。我这几年攒了近五十银子了,你想要做什么吗?”
云姝咋舌:“这么多?”
春山点头,他平日里花费并不多,西山上也没有别的猎户,就他一个人打猎拾山货,平日里也有不少村民空闲了会去山上拾些,但是他们都不敢走远了,只在近处罢了。他那两块薄地都不够糊口,所以平日更多的是在山里游走,设些陷阱,抓点兔子山鸡,或采些野菌山菇,偶尔运气好,碰到些珍奇的药材,他便连根带土的挖了去镇上的药铺,这项收获却也颇丰。另又从前几年起,给何家提供野果子,何石头还坚持每次都给了他银子。
云姝略一细想也明白了,便把招兵的事情告诉了他:“我想着丁税肯定要不少的银子。离着秋收还有一段日子,你平时再多攒一些吧。”
春山听了道:“听说多年前征兵的丁税都高得吓人,不光是大人要,只要是男子,便是三岁小儿也要交,只是略少些。”
云姝吃惊:“连蛋蛋也要收税?”
春山道:“凡是男丁皆要收税,说来旧朝连女子也要收税呢。上一次征兵是成年男丁六十两,半成年的三十两,幼儿五两。却不知如今是何价位了。”
云姝飞快算了一下,若按照以前的税钱,光是他们家就得交八十五两,这可是普通农户人家四五年的嚼用!
却听春山继续道:“不仅如此,若有那成年男丁众多的平民人家,即使拿得出钱来,也要征一个人去。”
这个云姝却是知道的,她二舅舅便是因此才去了战场。
过了几日,这征兵的事情便在村里流传开了,大家劳作一天,饭后串门扯闲的时候多少都会谈起。一说起这个,就没有不叹气的。不过这事总归还远着,说过一阵子,虽存在了心底,但也少有人再提起,农户们都忙着开始犁田种夏稻了。
稻子还没插完,手脚快,人口多的人家已分出了人去种苞米和辣椒、绿豆这些。这天下午,二丫在屋里把去年夏天的衣服找出来,给大家缝补浆洗,顺道也看着蛋蛋在院子里睡午觉。云姝挑了水回来,又把柴火拾掇整齐,大块的都放在一边,准备等何石头闲了来劈。
做完了这些,她才到屋里,拿出针线给自己做小衣,如今她做衣服鞋袜也算过得去了,但是绣花却只算勉强,配色虽然鲜亮好看,针脚却还是疏密不同。
收了边,缝完了最后一针,她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二丫在院子里晾衣服,蛋蛋睡在一边的竹编长藤椅上,她探出头去看时,一只白色的菜蝶正扑着翅膀停在蛋蛋有些枯黄的小髻上。云姝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针线,她该去炤房做点吃的给爹爹他们送去了。
做针线前她就用热水揉好了面,白面里头掺了些杂面,醒了不到半个时辰,捏成一个个的小剂子,再用擀面杖碾成一个又薄又大的圆饼,刷了葱油抹均匀,又切了细长的口子,放上切好葱花,卷吧卷吧,团成一团又用擀面杖擀成一个圆饼,锅里再刷油,把饼剪得两面金黄,用刀切成一个个小扇形叠好。另外再用罐子装了一罐之前就熬好的酸梅汤,准备整齐了就打算出门。
蛋蛋闻着葱花香就醒了过来,看见二姐带着草编的大帽子,挎着篮子准备出门就眼巴巴的瞅着她。云姝被他看得一笑:“炤房碟子里给你留着呢,姐姐你看着他不许多吃,只有两块,剩下的是你的。”
二丫正在捉菜地里的虫子,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的答应了。
过了几条小道,远远云姝便看见一个身影频频往这边望,见着她就欢呼起来。她抿嘴一笑,朝那边招了招手:“哥哥,曹二哥!爹爹你们歇歇,吃点东西吧!”
曹二从田里跨出来,到一边胡乱洗了两下手里的淤泥就冲了过来,他伸手要去接云姝的篮子:“云妹妹,我来帮你拿!”
云姝躲过他的手,嫌弃的努努嘴:“快去洗干净了,不然可没你的份儿!”
曹二嘿嘿一笑,老实的转回去洗手去了。李娥洗干净了手,跟着月娘上来:“自从去年跟你们的田地分到一块儿,饶了你们家云云多少好吃的,这臭小子没脸没皮的我看着都不好意思!”
月娘笑弯了眼睛:“这有啥,不过几口吃的。你们家平时宰鸡炖鸭的难道少了我们一碗?”
云姝烙了半篮子葱油饼,田里两家人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一人分得差不多一个左右,吃了也尽够挨到晚上回去吃饭了。她带去的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味道却很不错,曹大喝了一口便停住了。
云姝见了,问道:“曹大哥,不和你口味吗?”
曹大憨憨一笑,摸了摸头道:“不是,这味道很好。我想着你嫂子近日来爱吃这些酸甜的口味,倒想给她留着。”
曹大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小子不错,跟你爹似的知道疼媳妇。”
李娥拍他一下,佯怒道:“孩子面前说什么呢!疼媳妇你难道能越过石头去?”
月娘大窘:“娥儿姐!”
何石头嘿嘿一笑,却不作声。曹二和书棋两个只顾着吃喝,哪管他们这些。
云姝却捂着嘴笑道:“我早给嫂子送了汤过去,你就喝你自己的吧。”
等大家吃饱喝足了,云姝收拾了东西,罐底还剩下半碗不到的酸梅汤,她便也没留,连罐子一块带回去了。
她绕过小道,准备从一片竹林穿回去,林子里倒也阴凉。走到一半听见一个声音正在呼叫,听那声音是个男子,云姝不欲多管闲事,准备绕过去。谁知道那人却早已见了她,忙喊道:“姑娘,姑娘,劳烦你去村里林家喊个下人来帮帮忙。”
村里姓林的可不止一户,但用得起下人的却就那一家罢了。云姝听得是认识的,停了脚,前几年林致远在她家买了两张菜方子,之后是去年元宵灯会上见过一面,后来就再没遇见过了。他跟楼麒两个好,若真是遇上什么困难,她肯定也不能闻之不顾。
云姝走近了,却见他跌坐在地上,左腿支出来,划了老长一条口子,鲜血淋漓的瞧着甚是恐怖。他面色有些苍白,头发杂乱,脸颊上还蹭着一些竹叶泥土,隐隐有血色沁出。他身后是个斜坡,地上枝叶凌乱,滚出一条道来。看来这位少爷是从陡坡上滚下来了。
林致远今日也是倒霉透顶,他吃过午饭困倦,看不进书,便说出来走走。阿呆这次被他留在锦县,他一个人出了门,进了这竹林觉得景色尚可。谁知道走着走着一骨碌从斜坡上滚了下来,左腿也被村里人砍过之后剩下的竹桩子划了一条又深又长的血口子。他失血过多,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加上这左腿除了那条口子,可能脚踝也被扭伤了,站都站不起来。这边地势偏僻,少有人烟,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只好大声呼喊,看能不能引来人。好容易等来一个姑娘,也顾不得自己一身的狼狈,连忙开口请求帮忙。
云姝见半个裤管都被血染透了,料想是流了不少,忙把篮子扔在地上,俯下/身去看那伤口:“你摔这儿多久了?血还没止住呢!”
林致远见她走近,瞧着有些眼熟,等她一开口就愣住了。这不是楼麒家的小表妹么?记得楼麒还说过父母有意让他们亲上加亲,可是楼麒现在已定了孙主薄家的嫡女,这姑娘......倒是可惜了。云姝只当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不妨他心里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将他的裤管撕开一点,细瞧那伤口上倒没沾多少脏东西,只血还在缓缓的往外涌。
这附近也没水,她左右瞧了瞧也没见着能止血的草药,便往竹林外头去。
“你去哪儿?”林致远有些急,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拉动伤口疼得他嘶的一声,瞪大了眼睛。
云姝叫他别动:“给你找点东西先止了血再说!”
往前走不到半里路,她就看见了地上一簇带刺的宽叶野草,扯下来,拿回到他身边。
“这是什么?”林致远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瞧着这姑娘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带油的碟子翻转过来,把那簇野草摁在碟子背面捣碎了糊在了他的伤口上。
“刺刺草,止血的,也能吃。”云姝糊好了,瞧着他疼得浑身发抖也咬牙不肯吭声,知道他是要面子。她拍拍手站起来:“我去林家给你叫人,你在这里别动弹,小心又把伤口拉开了。”
说完又找了一根干枯的竹枝掰断递给他:“林子常有蛇,你拿着防身吧。”
她递了竹竿转身就走,把林致远晾在原地一脸惊悚,这丫头不好意提醒还罢,一说起来,他感觉身上的汗毛都战栗起来。
云姝到林家拍门,他家的院子是青砖黒瓦,门漆朱红,扣了两个兽首铁环,在这乡野村落里看着甚是气派。林家虽住在村里,但是他家的人少有出来跟村民们交往,平日里吃的米面蔬菜是里正请人专门送上来的,肉食鸡蛋之类的则是下人坐了自家的马车去镇上采购。
“谁啊!”院里一个中年女声不耐烦道。
云姝耐下心来把话传了,听得里面的人急匆匆的跑来开门,见了她忙道:“你说我家少爷摔哪儿了?”
“村外头边那块竹林子里头,划了老长的一条血口子,你们最好找个壮点的人背他回来。”云姝朝竹林那边指了指。
那妇人吓得面无血色,丢下一句你在这儿等着,转身就往里头跑。
云姝透过大门往里瞧,只见正面一块照影壁,从两旁可以窥见前头是个镶嵌着青石板的院子,种着些葱郁的花草树木,院子里头一圈带着屋檐的回廊,影壁遮挡住的料想应该是外头见客的正堂,往后走才是主人家住的院落吧。她也并未踏进院子一步,就站在屋檐下等着,过不一会儿就有两个穿着青衣的小厮跟在那妇人身后匆匆赶来。
云姝带着他们就往那边去了,她的篮子还扔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