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何石头跟月娘回来吃饭,书棋拿了个钱袋子给何石头:“爹,这是上月的钱。这回的新菜种是南洋那边的,不是很多,还是黑叔专门请人给留了一些。”
何石头接过银子,咽下嘴里的馄饨道:“是什么菜?有名儿吗?”
书棋道:“说是叫什么番红果,大概长出来是红色的吧。也没多少,黑叔说云云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所以才叫人留了喊我去拿的。”
云姝听得耳朵一动,番红果能是什么果子?莫不是番茄?
月娘给蛋蛋擦了擦嘴角才道:“这会子种下去能活吗?”
云姝饭也顾不得吃了,去拿那种子来细看,瞧着是有点像番茄籽的模样,但是她也不敢确定。只听得书棋说:“也都没人种过,先胡乱种着试试吧。”
她也跟着点头道:“现在天气也不太热,应该能活。”
书棋又道:“镇上贴了榜,说是要征兵丁了。”
何石头一惊:“怎么突然又要征?已经好几年没有战事了吧?”
月娘皱眉,她想起至今杳无音信的二哥,当年征兵去,家中原本是要给钱的,可是那赋官见她家四个壮丁,说什么也要征去一个,二哥便出头顶了这个名额。两年后同村的人回来,说他战场上不见了人,那时大家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楼姥爷跟楼大舅还专门跑过一趟去找人。可是他们什么也没找到,回了村却等到了朝廷派发的抚恤银子。家里人收了银子,给他立了衣冠冢,但是月娘知道,秦姥姥心里一直还记挂着二儿子,并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云姝和二丫有些担心:“我们家只哥哥和爹爹两个成年男丁,应该不会强征了去吧?”
书棋将最后一口饼咽下去才道:“这却不知,只告示上说的,要等到今年秋收过后才会开始。”
云姝道:“那看来战事且还不打紧。可知道是哪里要打仗了吗?”
书棋道:“告示上说是北疆那边又乱起来了,可我听人讲是皇帝老爷想开拓疆土打到北疆王庭去,端了图坦人的老窝。今年的赋税恐怕也要多收三成。”
月娘叹了口气:“这几年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少,赋税还要加重。好好的日子不过,何必要造那些杀孽。”
何石头咳了一声:“这话可不能说到外头去。”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蛋蛋吃了一小碗馄饨不肯再吃,只嚷嚷要吃果子。书棋便拿了苹果出来,对何石头他们道:“是黑叔给的果子,京城那边过来的,叫做苹婆果。”
云姝却不肯他多吃这个:“凉凉的,不能再吃,要不等会儿烧了热水,切小块给你烫热了吃。”
二姐发了话,蛋蛋不敢再闹,委委屈屈的答应了。
吃过饭略歇一歇便要下地,云姝抽个空隙问书棋道:“哥哥,若是不愿入伍,要交多少银子?”
书棋摇头:“榜上也没说,但是料想这州城府县一层层的加上来也不是个小数目,想来一般的人家是难以承受的。”
云姝便有些忧心忡忡,家里虽说还有些家底,但是因为蛋蛋吃的药本就贵,前段日子爹爹又花了好几十两买了地,也不知到了秋收时,够不够给他们交丁税。战场刀枪无眼,她可不想自己的爹和大哥去送死。
下午书棋跟着何石头一起去了地里,月娘留在家里给院子里的那块地翻土,准备把番红果和其他的蔬菜一起种下去。二丫守着睡午觉的蛋蛋缝补衣裳,云姝在院子里给月娘帮忙。
“娘,今天早上我去河边接大姐,发现有个人缠着她说话。”云姝想了许久,若去问二丫她肯定会把自己当个小孩子,不愿跟她讲那些事。但若是叫月娘去问,说不得会有些眉目。她瞧着那男人不像是好人,二丫也是躲着他的样子,这样的事情最容易传出流言蜚语,在这种时代,女子的名声就跟命一样,若是二丫因此事遭了罪,那就大大的不划算了。所以她决定先把事情说给月娘知道。
月娘弯着的腰顿了一下,回头来看云姝:“是什么人?你可认得?”
云姝略想了一会儿道:“隔得有些远,二丫姐躲他跑得急,他见着我就转身走了,我看得也不太清楚。倒有些像跟何胜常混在一块的一个,鼻子头老大,走路一摆一摆的跟个鸭子似的那个。”
月娘心里有数,跟何胜混在一块的能有什么好的,云姝说的那个是村北边儿挨着王大夫一家的姓吴的那家儿子,今年已有二十了。因为是独子,两口子宠得无法无天,人懒散又油嘴滑舌,长得不行又没有个本事,到现在也没说上媳妇,倒听人说起镇上花楼里见过好几回了。他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托了媒婆来何家说过亲,月娘怎么可能看上这样的人家,哪怕是许了天大的聘礼也不肯答应。
“云云,你还怕水吗?”月娘有些犹豫,自从女儿六岁掉下河,她再不敢喊她靠近那边去。可若是这样总叫二丫去,被那吴混儿缠上也不是个事。
“娘也真是,都过去那么些年了,我都这样大,那水最多也不过淹到我胸口,我怕什么呀。”云姝一边拔着草一边道。
月娘便道:“那最近就你去河边洗衣服,留你姐姐在家做事看着蛋蛋吧。”
云姝点头,心里暗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二丫总不能一直不出门吧,得想个法子收拾一下那混蛋。
第二天,二丫收拾好了衣服对云姝道:“早些回来,若有人......跟着村里的婶子后头走。”
云姝点头,抱了盆子就出门去。听二丫的口气便知道她肯定是在那男人那儿受了委屈。她才不要躲着那个混蛋,今天非得收拾了他不可。
端着木盆从村里走过,云姝特意穿了跟二丫同样花色的衣服,又梳了一样的头,把那绣花鞋里也垫高了些,光看着背影跟二丫也有几分相似的。她到了河边,又挑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放下木盆开始洗衣服。
河边的草丛深,云姝的身影隐在杂草和芦苇丛里,看得不是很分明。吴混儿瞧着那纤细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痴笑,二丫可算得上下河村里一枝花了,比那镇上花楼的魁娘子也不差什么,他馋她不是一天两天。何家瞧不上他,他心里当然清楚,但是这朵花他若是能亲香两口也是不亏,说不得最后还能折回家去。
这样想着,他蹑手蹑脚的往前去,心里火辣辣的发痒,也顾不上细想一向爱紧跟着那群聒噪女人扎堆的二丫怎么今日突然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让他好下手。
云姝早做了准备,手上洗着衣服,耳朵却听着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人到了背后三尺,她捏紧了手里的捣衣棍往一旁的石头上狠敲了两下。
吴混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背后便挨了一脚,云姝往旁边一闪,他便扑通一声落进了河里。他在河里挣扎着,耳边却又听见噗通噗通几声,头上就挨了一下。
云姝站在岸上压低了声音拿石头使劲儿砸他:“叫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叫你痴心妄想!叫你想欺负我姐姐!呸!也不瞧瞧自己那样儿!□□都比你好看!”
吴混儿只顾抱着头脸,听着这声音不是二丫,偷摸望去,却见是个俏丽的小丫头正咬牙切齿的朝他扔着石块。哎哟!是何云儿这个惹不起的辣子!
春山给云姝递完了石头,吴混儿也已潜进水里偷偷摸摸的跑远了。他对仍旧气呼呼的云姝道:“人都走了,别气了。我瞧他头上都出血了,脸上也五颜六色的,怕是要躲一阵子了。”
云姝拍了拍手,出了这口恶气,她心里舒服多了:“春山哥,多亏你回来了,不然我还得憋好几天呢。”
春山前几日进了山去,昨天傍晚才回来,给何家拿了些山货过来,云姝当时便拉了他到一边偷偷摸摸的说了今早这事。春山原是不答应的,毕竟云姝曾经掉河里差点去了半条命。奈何云姝非要坚持,只道春山不帮忙她自己也要去。他哪里放心她一个女孩儿对上一个成年的男人,少不得被她拐上了道。其实云姝哪里有那么傻,若是春山咬定了不答应,她也只有作罢。
春山瞧她展颜一笑,忙低垂了眼:“我这次又发现一株山葡萄,今年你还酿果子酒吗?”
云姝又蹲回去洗衣服:“要啊,你若是得空,到时候带着我们一块儿去摘吧。去年做的那些都不够卖,干娘自己都没得喝。”
春山这才抬起眼,盯着她的背影道:“得空的,到时候带你们去便是。”按说他该走了,如今两人年纪都这么大了,单独待在一块儿很是不妥。但他有些舍不得,进山好几天,也没听到她画眉鸟一样清脆的声音,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云姝倒是丝毫也没察觉,只道:“春山哥,今天中午你去我们家吃饭吗?娘念叨你好几天了,昨儿你送山货过来她还说了呢。”
春山原不想应,却又听云姝道:“去么,娘亲早早嘱咐我拿你给的花菇炖了鸡汤,你不去她一会儿念得我喝汤都不香。”
罢了,自己总是推拒不了她的,想到此处,他便只有点头。云姝一下子高兴起来,扭头又见他老大一个大个儿立在身后,不由得皱眉问道:“春山哥,你今年十七了吧?”
春山点点头,他跟楼麒同岁,但因为遗传到莫父的身高体型,又常年进出山林狩猎,长得很是粗狂,有些北方汉子的体格,看起来也略显成熟。不过这于他倒没什么不好,近几年长得越是高壮,原先那些爱欺负他,抢他猎物的村里混混见着他都选择了绕道走。
唯一苦恼些的大概就是娶媳妇了,他无父无母,以前还传过一段时间克星的名声,家里也只有两块薄地。虽说这几年存了些银子,可应该也没有哪家疼惜儿女的父母会把女儿嫁给他吧?他存的银子也够翻新一下房子,再置两亩好地了,至于聘礼......他看着云姝发髻上的红色小绒花出神。
云姝却是想起昨日大哥说的话,春山长得这样壮实,肯定是会被赋官瞧上的,也不知道他丁税的银子够不够。她闷头洗了一阵衣服,又突然问道:“春山哥,你现在有多少银子了?”
春山一惊,黝黑的脸上顿时浮现一片红晕:“怎、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