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人家 第44章 苹果

遣倦春光漫漫过，转眼又是初夏。二丫洗好了衣服往回走，拐进一条小道，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拦在了她身前：“哟，今日倒早啊。”

二丫心里一惊，握紧了木盆边沿。她便是为了躲这麻烦，才早早洗了衣服，又换了小道，没想到他居然也想到了自己的打算，在这儿等着了。现下这里虽没什么人，但若过来一个瞧见，不知道会编出什么话来，她转身就往原路跑。

那男人一愣神，倒被她跑出一截路，赶紧去追：“你跑什么！站住！”

另一边一个俏丽的丫头正往这边走，看见急慌慌的二丫，先是一愣，然后快步上前来：“姐！你怎么在这儿？我来接你回去呢！”

后面跟着的男人瞧见有人，放慢了速度，待看清楚是谁，啐了一口转身往另一边去了。

云姝远远瞧着他有些眼熟，心里暗暗记下。二丫松了口气，提了提木盆低声道：“就回去了。”

云姝见她跑得发丝微乱，鹅蛋脸上带着一抹薄红，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琼鼻小口，胸口起伏间峰峦隐现，细腰纤纤，行动间如弱柳迎风，若不是这一身村姑打扮，说是个小姐也是有人信的。这五六年里，陈氏每见她一次心里都无不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这样好的颜色，若卖去官家当个妾室那聘礼怕都是不小的一笔银子。奈何她当初见这丫头长得丑，五两银子卖了给何石头家。就是瞧着原先大丫头的模样，也该知道这臭丫头长大了难看不到哪里去啊！

二丫和她姐大丫五官都捡了何大与陈氏最好的地方长，再加上这几年黑老三在镇上又开了家点心铺子，云姝提供了好些点心的做法，又教秋娘包装得好看，销售很是不错。何家码头上拿着四成的利，点心铺子只收了三成。前头两年收的不多，后头这三年点心铺子口碑传出去了，生意也渐平稳，一年里头也分得有百余两的钱。只是蛋蛋吃药的花费也越来越多，何石头和月娘也怕亏待了孩子们，吃食上头也比较大方，所以家里存的银子也不算太多。吃得好住得好，何石头跟月娘待她与云姝一般无二，二丫心胸开阔，脸张开后个子也跟着抽条，现在已比云姝高了。

何家的基因本就不是很差，不过农户人家常年劳作，便是十分颜色也被磋磨成了两分。何石头不许两个女儿日头底下去干农活，平日里不过是在家操持家事，两个女孩子相比村里其他的女孩算得上是娇养了，所以村里人看着陈氏又看二丫，常叹歹竹出好笋，也笑何石头家水土养人，两个姑娘都长得水灵灵的。

二丫今年虚岁都已十六，从去年起月娘便在给她看人家了，她长得好看，不说村里头的，村外的甚至镇上的也有人托了来说媒，这人一多，月娘便挑花了眼，只想着给她挑个事事都合心意的，到了今年也还没定下来。

云姝今年刚过十三，正是豆蔻年华，她长得不如二丫好看，但是自有一股少女的娇俏，行事也大方稳妥，很得大家的喜爱。不过只一样，她脑子转得快，嘴也厉害，道理一大堆寻常人还是不敢惹她的。

楼麒去年中了举人已经定下婚事，却是他的恩师做媒，定的是县城主薄家的嫡女。林氏倒有些不好意思，月娘却不在意：“麒哥儿年纪本就不小，是该成家了。我们家这个，你别看着处事大方，内里还是个小丫头呢，瞧着什么都不懂，一点都没开窍。况且大郎他爹也舍不得，恨不能留在家一辈子呢。”

隔壁李娥家的大儿子曹天前两个月就取了妻，是隔壁河中村的姑娘，姓许，跟二丫一般年纪，和云姝两姐妹相处得也不错。

回到了家，云姝刚打开院门，就听见一声黏糊糊的童音：“姐姐！蛋蛋饿了！”

二丫忙放了手中的木盆往屋里去：“云云，你没叫蛋蛋起来吃早饭吗？”

云姝拿起木盆里的衣服挂在院里的绳子上晾晒：“出去接你去的时候就叫过好几次了，都说起来了起来了，料想我前脚走后脚他又睡上了吧！整天跟个小猪一样能睡。”

小蛋蛋在房里听见了自家二姐的话，皱着小鼻子不满的哼了一声。他才不是臭臭的小猪，也不是臭蛋蛋，他可香了，秋姨姨和娥婶婶都特别特别喜欢他，姐姐一定是嫉妒！

二丫进了房间，见他果真还躺在床上，被子踢在一边，内衫摊开，雪白的小肚子也露了出来。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蛋蛋不妨她进来得这么快，忙不迭的爬起来，拢好衣服垂着脑袋跪坐在床上：“姐姐，蛋蛋知道错了。”

二丫叹了口气，轻声训他：“你一不小心就要风寒，到时候不是又要吃苦苦的药了么？姐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这样子睡觉，被子要盖好。”

蛋蛋嘟着小嘴道：“有点热，不小心踹开了。”

二丫把他的衣服递过去，看着他穿衣服。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觑着二丫的神色缓和了，跟她商量道：“大姐姐，不要告诉二姐姐好不好？”二姐姐可凶，出门的时候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叫他起来，他想赖床，她就再三说了不起来也行，不许踹被子解衣服睡觉。

二丫忍不住笑了一声，点着他的小脑袋道：“你既知道要被骂，还敢这样，这家里谁敢惹云云去？我们都听她的，你可老实些吧。”

“哼。”云姝倚着门边冷笑：“可不是，转个身就能背着你干坏事，你们都惯着他，我再不压着些，怕是要蹿上天去了！”

“蛋蛋没有干坏事。”小男孩儿穿好衣服，自己爬下了床，站在云姝面前拉她的衣服。

眼前这小包子面色苍白，圆嘟嘟的脸上虽说看着有肉，但是四肢却很是瘦弱，比同龄孩子都要小上一圈。因为他身体不好，家里人难免都比较让着他，性格便骄纵了些，好在还有云姝和书棋这个大哥压着，偶尔偷点懒，耍些小脾气倒也无妨。

云姝牵着他走到堂屋的饭桌子前，把他抱上凳子：“快些吃，一会儿晚了吃午饭又用不下。大哥今天去镇上买新种子去了，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蛋蛋喝了一口粥道：“我不要，看病花了好多钱，下回叫大哥不要买。”

小小的孩童奶声奶气的说着一本正经的话，懂事得让人心疼，云姝却不吃他这一套，瞪了他一眼：“别以为这么说就能让你逃了刚才踢被子的事情。既然知道看病花钱多，怎么还这样不顾身子？”

蛋蛋叹了口气，姐姐越来越不好哄了。

二丫去院子里把鸡放了出去，又扯了一把小葱回来：“云云，晌午吃馄饨吗？”

昨晚上蛋蛋闹着要跟书棋一块儿去镇上，说要去吃黑叔叔家的馄饨，云姝答应了今天中午给他包了吃，他才罢了。

云姝看看日头道：“哥哥也快回来了，他去镇上买了新鲜的肉，我先去和面。”

蛋蛋听到和面，眼睛一亮，谁知云姝转头便对二丫道：“姐，你看着蛋蛋别来捣蛋。再敢过来浪费粮食，我叫大哥打你屁股！”

蛋蛋一下子泄了气，下了凳子去拖他的小木马玩儿去了。

过不一会儿，书棋带着种子回来了。他两年前就没再去学堂了，拿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若是有钱人家再多读几年也无不可，但是农户人家就不要浪费这银钱了。其实他人并不笨，但是跟曹二两个难兄难弟是一样的，就是读不进去书。今年他十四，虚岁也已十五了，已经长得跟何石头差不多的个子了，只是不如何石头常年做活来得壮实。书棋农闲时在黑老三店里帮忙做事记账，工钱另算。

何家下河村里算起来日子过得也算殷实。不过因为家里劳力不多，何石头直到去年为家里也才添两亩上等地，剩下的银子都存着，想着到时候娶媳妇和两个女儿出嫁再添置，也不那么打眼。

小院的大门敞开着，蛋蛋在院子里玩，远远的看见了书棋的身影，抛了小木马就跑出去迎他：“哥哥，哥哥，给蛋蛋带好吃的吗？”

书棋笑着把他抱起来，从背篓里摸出一个红艳艳的苹婆果递给他：“这可是京城里的新鲜果子，拿回去叫姐姐切给你吃。这老大一个不能让你全吃了，小心拉肚子。”

蛋蛋抱着红红的果子，凑过去使劲儿闻，果子独有的清香萦绕鼻尖，他偷偷就想咬一口，却被书棋喊住：“还没洗呢，不许吃。”

蛋蛋哦了一声，他们说话间也就到了院门口，隔壁李娥正出来摘菜。书棋见了跟她打了招呼递过去几个果子：“婶婶尝一尝，码头的新鲜玩意儿。”

李娥瞧见那几个又红又大的果子，想着儿媳妇最近有些食欲不振，她心里有点底，正想着给她找点新鲜的吃食，便客气了两句收下了。又问书棋镇上有什么新鲜事儿，书棋便跟她说了几句。

蛋蛋等得不耐烦，踢着腿儿要下地。书棋放了他，他抱着果子一溜烟的往后面炤房去了。

云姝正在烙饼子，馄饨虽然好吃，但并不是很顶饿。二丫在一边洗土豆，中午吃馄饨，饼子裹土豆丝。蛋蛋抱着那个红色的大果子到两个姐姐面前献宝：“姐姐，好香香，给蛋蛋吃。”

云姝忙着烙饼没理会，二丫洗了手接过那个果子打量道：“能吃吗？哪儿来的？”

蛋蛋道：“哥哥给蛋蛋。”

云姝将锅里的饼子铲起来，取出了炤里大块的木柴，灭了火，在锅里掺上半锅水，才转过身来。

“咦？”她看着二丫手中的果子，这不是苹果吗？到这儿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乍一见突然就馋了起来。

书棋进了屋，放下背篓，也拿了两个果子到炤房：“云云和大姐尝一尝，脆甜脆甜的，滋味很不错。黑叔给我装了半篓子呢。”

云姝欢喜的接过，用清水洗了洗，一口咬下去，甜脆可口，汁水丰盈，满腔的苹果清甜香气。她吃得忍不住想要掉泪，真的太好吃了啊，从来没有觉得苹果有这样好吃过。

蛋蛋眼巴巴的看着她咬了一口又一口，忍不住跺脚：“给蛋蛋一口！给蛋蛋一口！”

二丫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拿刀子切了一小块，削去皮递给他：“喏，慢点吃。”

蛋蛋捧着那块白白的果肉小口的咬着吃，甜滋滋的味道，他眯了眯眼，好吃是好吃的，但是也没有二姐表现得那么好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