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听了云姝的话,门一打开便拼命往曹家跑,半路上却遇到了提着只野兔子的莫春山。春山见她满脸焦急,忙问她何事,得知有人上门闹事,便放了她快步朝何家小院跑去。
他进了院子却正见陈氏趴在地上,云姝手里拿着刀,不由吓了跳:“云云……你杀人了?!”
陈氏见来人了,被这声一惊,闭眼大声嚎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云姝见他,心下松了口气。莫春山虽说年纪不大,但身量够高,拦个吓怂的陈氏应该是没问题的。
屋里月娘原本听了春山的话吓得就要晕过去,陈氏一嗓子又给她吼转了过来,才想起自己女儿不过六岁,鸡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杀人。但她再也坐不住,披了袄子下床来。
云姝听见里屋声响,忙两三步将刀往炤房一扔,也不管莫春山和陈氏,返身去扶月娘:“娘你起来做什么,小心身子。”
陈氏已爬坐起来,莫春山两步拦在她面前。陈氏一手撑着腰哎哟连天的叫唤,一手指着云姝拿眼睛瞪她,待要想爬起来,又被莫春山一把推坐回去。
“天杀的畜生!你敢动我?你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快给我滚!”在云姝个小丫头身上吃了亏,陈氏正满腔怒火,现在连这个平日里大家避之不及的扫把星也敢动她了,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陈氏骂得诛心,云姝心中一个咯噔,去看少年,却见他不甚宽厚的背影杵在眼前一动不动,似是没受任何影响。她正要开口却听月娘冷冷道:“我劝你少折腾点,莫家叔婶在时也没人帮衬村里人,你也受过他们家不少恩惠,如今对他们的儿子说这话,也不怕他们半夜地府里爬上来问你!”
莫春山记事不算晚,父母没去世时也过了几年好日子的。他爹原是个泥瓦匠,自己手艺精湛,做活又利索,很得主家欢心。慢慢的,他手底下也聚了七八个汉子,自己当了工头,一年总有一半的时候在外走南闯北的接活。他人也正直好说话,大家都愿意跟他做,虽说在外漂泊辛苦些,却也挣了不少钱,托人带回家让两个孩子都去上了私塾。春山的大哥莫春田脑子有点木楞,不太能读书,倒是春山跟着秀才师父读了三年。
后来春山七岁的时候,他爹修房子时被房梁砸了头,撑了两天就去了,他娘急火攻心晕了过去,醒了之后就没能再下得了床,挨了不到一个月,也跟着走了。
他到如今也记得爹扛着他去赶集买的糖人,记得娘做的荠菜饺子,记得哥哥娶嫂子前带他去野地里放风筝。嫂子过门后就没了好日子,她总说是自己克死了爹娘,后来哥哥也疏远了他,村里渐渐也有人说起这话。之后嫂子诬陷他偷家里钱,争执起来他推了她,她拿刀把他眼角那儿划了老长一条口子。是何家婶子带他去看了大夫,处理了伤口。再后来他就搬去了山上,也是石头叔和婶子一直接济他。所以无论陈氏今日说什么,他都不可能退开,让她伤了月娘。
陈氏本是个混人,但也是敬怕鬼神的,闻言缩了下脖子硬撑着说了句老娘今天不跟你计较便又想爬起来。哪知莫春山仍一把推过去,她爬了一半又跌下去恨得拍地大骂,有些要撒泼打滚的架势。偏莫春山却依旧一声不吭的立在她面前,任是她骂得多难听,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待她想要爬起来便眼疾手快一把又给她撅了回去。
云姝扶了月娘坐下,又将屋里的小炉子移过来,给她倒了杯热水暖手。一屋子三个人就这么盯着陈氏闹腾。她自己骂了半天,没人应和,正觉得没意思,二丫带着李娥、曹大旺三兄弟、里正德叔还有何大一起过来了。二丫拍门求人时左邻右舍都听见了,也有那不畏寒爱凑热闹的村人跟在后头来瞅戏。
何大进门就先给了陈氏一巴掌,秘方的事这婆娘念叨了好几天了,被他骂了一顿才消停点,谁知道又趁他不注意过来老二家闹这么一出。那方子他难道不想要?可也得看看要不要得到!何家若有秘方他爹娘早该拿出来了,怎么可能会留到现在,还单只传了他何天银?虽说村里跟这婆娘要好的几个妇人在嚼舌,但大部分人都不傻。本来因为分族的事情他已感觉到大家伙对自己家态度变了,如今再整出些事来,他们在这下河村还能立脚吗?一路上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面皮子早就燥得通红了。
陈氏正准备着换气歇声呢,听见来人了又激动起来,刚飚了一句就被何大一巴掌打懵了。待她反应过来,爬起来就一巴掌要扇回去:“老娘跟你拼了!我一天天的为了谁啊!老天爷啊!来个雷劈死这些没良心的吧!”她又哭又喊,连抓带挠,何大也有些招架不住。莫春山护着云姝和月娘退到角落。
德叔大吼一声:“够了!”
曹家老大老二赶紧上前去把他们两口子分开来。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何老大,你今天给我个准话,这婆娘你管不管得住了?!”德叔耐性算是磨完了,这大冬天的,他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被陈氏搅和成这样心里能舒服才怪了。
何老大涨红了脸,对着月娘道:“弟妹,实在对不住……”
陈氏一声尖叫打断他:“凭什么道歉!让她把何家的秘方交出来!”
云姝冷笑道:“不知道陈婶子说的什么秘方?!”
“装什么傻,谁不知道你们卖卤肉赚了大钱?”陈氏呸了一口,牛大的眼睛直愣愣瞪过去。
“那又是谁说这是何家的秘方?!”云姝盯着她的双眼问道,不管陈氏如何认为,她只要给大家伙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就行。
陈氏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心虚,略略撇过头,翻了个白眼道:“不是何家的难不成还是她楼月娘家的!你当我傻啊,这么好的方子谁家会留给一个外嫁女!”
云姝哼了一声:“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把女孩儿家当人看?!我娘当初嫁过来陪嫁多少大家伙都是有眼睛看得到的!你说方子是何家的,当初爷爷奶奶那般艰难,为何没见他们拿出来?相反,我姥爷姥姥家日子可都是过得很好的,姥姥原来就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主家赏她个方子有什么稀奇?我姥爷家底厚,舅舅们有本事又疼我娘,我姥姥便将方子给了娘做陪嫁,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若不是……哼!”
她未尽的话在场的人却都明白,如今的天启朝沿袭前朝旧制,重农轻商,农家闲时卖些自家的产出,小打小闹,官府也不看在眼里。可是像何石头家这般虽是农户,做的却是正经的商户买卖,是担着风险的。如果有人去县衙告发,轻者会被收纳重税,之前卖的银钱恐怕十之去九,重则有可能罚上所赚十倍之数,还要挨板子。若不是陈氏先前闹得月娘差点小产,后又逼着何石头出钱买了二丫,想必他们也是不会愿意去做这买卖的。是以村里人虽说眼红,说些闲话,但也没有人想过去做断了他们生路这样的恶事。
月娘原提着一颗心,害怕云姝年纪小把那神仙托梦的话说了出去,现在见她拿自己娘家做借口,便放下了心,想必何石头嘱咐过她,不能将神仙的事拿出去说吧。
说到这个,云姝确实是得过何石头的叮嘱的。她原本想着古人迷信,说不得自己这套话拿出去很能堵住那些人的口。可是何石头却再三的要他们守口如瓶,云姝先是不解,后来听他提起十五里外傍山村神女祭河的事情才猛然惊醒。古人是信神佛敬鬼神的,可是她也忘了他们敬到极致,是要拿人命去填的!
陈氏被她这么一说,倒有些傻眼,想了想又强词夺理道:“她既然嫁到我老何家……”
这回还不等云姝开口,便有村民讥笑道:“先不说你们两家分了家又分了族,人家娘家带来的嫁妆,便是要留给自己儿女的。这是自古传下来的道理,没得说弟媳的嫁妆还要分给大伯家啊!何大啊,你婆娘这是要抢弟媳妇的嫁妆啊!啧啧啧。”周围人听了,跟着一起摇头。
何大已经被挤兑得恨不得钻地里去了,拉着陈氏,也不顾她挣扎,硬拖着出了门。
月娘带着云姝二丫给德叔和在场所有人施了礼:“承蒙德叔照料,也多谢大家仗义执言,小妇人带着孩子不便招待,请大家别介意,等石头回来我让他到各位家中登门道谢。”
德叔挥挥手:“不值当什么,本也是陈氏不得理。但你还是跟石头说一声,我们农户也不是该长久做那买卖的。如果家里缓过劲来,开春就安安心心侍弄地里,别再去做那些了,到时候惹出事来得不偿失。”
月娘点头应允,德叔便带着大家走了。李娥留下来安慰了她几句,见她气色还好,也告辞回去了。
月娘叹了口气,看来那卤肉的生意确实不能再做。云姝心里也不好受,她原本还想开个铺子,农户不得经商还是黑老三提醒了他们的。不过黑老三早给他们出了主意,岭南那边受了天灾,如今广河镇这边来了许多贩子,成年壮力也不过四五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半大的孩子一二十两就够了。等到明年开春再攒点钱买个小厮,拿了他的身契,再把铺子合约挂在他身上,一切就都好办。可是原来卤肉卖得不算打眼,明年再做上一年半载,说不得钱就攒够了。今日陈氏这么一闹,大家都看着,里正也发了话,他们的打算怕是要落空。
春山还提着只兔子站在一边,见他们母女三人都愁眉苦脸,扬了扬手中的兔子:“楼姨,兔子放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