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话,大家都醒过神来,月娘不好意思道:“你日子也不容易,怎么有点好东西就往我们这儿送,快拿回去自己吃吧。”
春山相比秋天的时候又往上蹿了一截,好在月娘给他的衣服留足了尺寸。他拎着兔子微微一笑道:“我的手艺也就那样,留给我吃倒浪费了一顿肉,不如给琪哥儿和妹妹们补身子。”
月娘便劝他留下来吃午饭,云姝和二丫也眼巴巴的瞅着他。原来他就十分喜欢云姝,不过是因为她怕自己,所以隔得远远的,如今她不怕自己了,还拿那双水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他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留了下来。
兔子早被春山收拾好了,刚入冬的兔子秋膘还没散,正是肥美的时候。月娘这几日换了口味,爱吃辣,云姝便让春山帮忙把兔子剁成小块腌制了起来。她又取了晒干的红辣椒剪成小节备用。二丫在房里陪着月娘做针线,春山便接过了烧火的差事。他坐在温暖的炤火前看着小小的女孩忙碌却又有条不紊的身影,只觉得这一刻舒服得他想要时间就此定格下去。
一只兔子被云姝加了土豆和干豆角红烧了一大盆,她又另炒了个白菘菜,蒸了一锅老南瓜干饭。春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吃掉了大半锅干饭,虽说南瓜比米饭多,但是如今能这样吃得起大米饭的人家也并不多。本来他是准备只吃一碗就放下筷子的,谁知云姝的兔子烧得太美味,兔肉嫩滑鲜美,土豆和干豆角吸饱了鲜艳红亮的汤汁,咬在嘴里竟比肉还要美味,直吃得他停不下来,盛了两碗饭后才勉强放下筷子。月娘知他没吃够,示意二丫使劲给他盛饭,直到后来他竭力推辞才罢。
兔肉出锅前云姝就先给大哥和石头爹留了一碗,就算如此最后也还剩下小半盆。月娘添了几个云姝做的烙饼,执意让春山带回去:“你回去热热也能吃一顿,家里的柴火备足了吗?”
春山本还想推,听见月娘问话只得先答道:“备足了,我屋里还有别的干粮,赶在下雪前也打了几只山鸡,冻在檐下的。”
“话虽如此,你一个人做顿饭也是麻烦,不如就热了泡上饼子,也省些力气。”月娘还是坚持道。
“春山哥,娘说的是,你不嫌弃就带回去吧。”云姝笑眯眯的将饼子包好,连同兔肉放进之前春山送鸡蛋的草编篮子里。
他若再推辞,那就是嫌弃了,春山只好无奈的点头,道谢接下。
天冷也黑得早,何石头他们到家时天光已没。不仅他扛着大包小包,就连书棋双手也没空着。
刚进院子他就察觉到不对,小院的篱笆门东倒西歪的没扣拢。云姝跟二丫听见声响迎了出来,书棋赶紧把自己攥了一路的两根糖葫芦递过去。
“家里怎么样?”何石头沉声问道。
云姝和二丫对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把陈氏过来闹事的事情说了。何石头听得勃然大怒,两个拳头攥得死紧,若不是怕吓着孩子和月娘,说不定他就要拿刀冲去何大家了。
“爹爹,你别生气了,娘也没事,里正爷爷和大家都帮我们呢。”月娘嗜睡,等不急已经躺下了,云姝见何石头气得狠了,将月娘要他去道谢的事说了。
“这是应当的。”何石头应了,又见月娘无事,心里放下大半。晚间月娘睡得香甜,云姝便给她留了一碗南瓜粥温在炤头上。他们就着中午剩下的兔肉和云姝拌的一碗大头咸菜解决了晚饭。因为陈氏的事,何石头这一晚睡得不太踏实,云姝几个小的却粘床就睡了。
第二日一早何石头就出门去了,等云姝他们起床,他便带了二两多银子回来,交给了月娘。
月娘见他脸色不太好,低声问道:“这是?”
何石头闷头修整锄头:“拿着就是,要她二两多压惊费算是便宜她!”
云姝听了不禁有些讶异,她这老实巴交的爹竟然还能从陈氏手里抠出这些钱来?想必够她肉痛好一阵了,应该会安分好长一段时间,不会来找麻烦了吧。
她却不知,这钱不是从陈氏手里抠出来的,倒是何大见弟弟找上门,主动掏出来的。就这,陈氏也是肉痛得不行,只她昨天被何大收拾了个厉害,不敢再犟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石头拿了银子走。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也确实后悔极了不该再去招惹楼氏他们。
明日就该是腊八节,云姝和二丫把豆子抬进月娘的房里,母女三个围着小炉子捡豆子。何石头带着穿得严严实实的书棋出门去各家拜谢。
外面风雪又起,云姝往推开一条缝的窗户外望了一眼,有些担忧道:“雪大起来了,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月娘放下手里的豆子道:“云云去熬点姜茶,等他们回来也驱一下寒气。”
云姝应了一声,去炤房切姜,二丫慌忙准备去帮忙。月娘拦住她道:“一会儿切了姜丝,放点红糖,用这小炉子慢慢熬着就是,你不必去忙。”
二丫便又坐下,神色有些忐忑。月娘知她为何如此,便宽慰她道:“二丫,你现在也是我的女儿,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他人做的事与你不相干,别怕。”
二丫不敢抬头,陈氏虽对她万般不好,但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自己身上流着她的血。不管她如何不想认,别人都不会那样想。别人只会觉得有她有那样一个母亲,说不定她也是那样的人呢?她总听人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可是天知道她多想没有这样一个母亲,为什么她不是从月娘肚子里出来的呢?
月娘见她仍是闷闷不乐,便道:“二丫,说起来你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娘问你,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换个名字?”二丫疑惑地抬起头。
月娘微微笑道:“换个名字,以后就不叫二丫了,跟那边也没什么关系了,就是我楼月娘的女儿。”
二丫眼眶一红,忍住眼泪道:“都听娘的。”
“嘿,娘,娘,我也要换个名字!”云姝端着一个小陶罐进来,凑上来道。她原本叫何云姝,现在叫何云,正好也趁此机会改过来。
月娘拿手隔空敲她一下,嗔怪道:“这是你爹爹想破脑袋给你取得名字,你倒好,还想改掉?”
云姝吐吐舌头道:“前儿听曹家大哥在念那什么静女其姝......哥哥说姝是漂亮的意思。爹爹以前给我取名字不就是想着我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漂亮么,我看叫云姝就很好呀。二丫姐姐正好叫玉姝,玉美人跟我云美人凑一对,哈哈。”
“你这小没脸没皮的!合着在这儿王婆卖瓜呢!”月娘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二丫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旋即又忍住,抿着嘴红着脸想,玉姝这名儿怪好听的,叫这个也真不错。
娘仨说说笑笑的闹了一会儿,炉子上的姜茶已经翻滚开来,院子外传来一阵响动。
“许是爹他们回来了。”云姝慌忙掀开房门跑出去。
打开门一看,果真是何石头两父子。云姝探出脑袋,一阵寒风吹得她直缩脖子,前两天下雪也没冷成这样呀。
等他们两个进了屋,二丫和云姝赶紧给他们弹雪,书棋平日里还算健壮,这一圈走回来唇色也是乌紫了。月娘看了心疼不已:“早知道迟两日去也没什么的。”
何石头喝了一口姜茶,舒服的叹口气道:“再过两日只怕越发的冷了。我瞅着这天气有些不对,村上好些老把式都在愁。今年要是冷得太过,冻伤了土,来年怕是要遭荒。”
月娘惊道:“这么严重?”
何石头忙宽慰道:“只这么一说罢了,做不得准的。”
云姝将何石头和书棋换下来已经湿透的棉鞋拿出去,二丫把她按照云姝所说缝制出来的软底棉拖拿出来。父子俩换了鞋,坐在小炉边烤火。书棋拿了颗烤花生剥开道:“咱们村今年还算好的,听说榜山村那边冻死了好几个了。”
月娘有些担忧,他们一家的田土本就不算多,若是来年再出些意外,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何石头安慰道:“我已跟德叔打过招呼,明年开春再去镇上做几次买卖,到时候多攒些银钱傍身,毕竟你身上还揣着一个。德叔他老人家已经答应了。”
月娘松了口气,要是这样还好,她就怕自家再去码头兜售,会引得村里人嫉妒,去镇上衙门告发。这世上多得是见不得人家的好,尽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人呢。不过只要德叔开口了,但凡想在村里待下去的人,都会给他面子的。
云姝见气氛有些沉闷,便开玩笑似的把改名字的事情说了。何石头看了看二丫,略一思索便知月娘的用意吗,点点头笑道:“这名字好,说不得我两个闺女以后也是大家小姐呢。只是二丫叫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那便仍旧叫我二丫吧,我知道自己名字叫玉姝就行了。”二丫虽也觉得玉姝更好听,但是叫她却有些不太能适应。
“那怎么行,这名字不就白改了?”书棋摇摇头。
“怎么不行,我的小名不也叫云云,你们叫我云姝我也不习惯呢。”云姝忙道。
何石头点头道:“对对,大家小姐应也有小名呢。”
月娘笑他:“那你莫不是那老太爷?”
书棋插嘴道:“怎地是太爷,应该是老爷,我是少爷。”一席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一家人在寒冬里围着小火炉,任凭外面寒风肆意,心中却是暖意洋洋的。
何家这一边倒是其乐融融,但另一边的风雪中却有人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