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本来平日就难得开荤,更何况云姝的卤肉滋味又是一绝。她这次便改了方子,做了热卤,又调了个辣酱和一个辣椒面做的干碟,受到一致好评。
因为怕村里人眼红嚼舌根子掀起风波,何石头一向是嘱咐家里的孩子不要将卤肉的事拿出去说。请曹家两兄弟来吃肉之前书棋便再三跟他们说了要守口如瓶。便是李娥也叮嘱了两兄弟几次。但何石头每日清晨挑两筐菜,傍晚空了篓子回来,总还是有人问起。他也只道家里的艰难,打着哈哈把别人问能赚多少的问题岔过去。多数人都晓得他家又多一口人,婆娘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也就不在意。也有些眼红的,学着他挑了菜去集市卖,但是却不知道他去了码头上,还卖着别的。还是村里有其他在码头上做工的人碰上了,这事才渐渐传开。不过等到传得开了时,他也停了好几日没去了。
有人跟李娥打听,被她一口啐了过去:“管你屁事,一天天闲的。有空咋不把你家门前扫扫。”
那打听的妇人面皮厚也不在意:“听说他家有个什么独门秘方,做的肉好吃得不行,银子赚了一大把。我就问问怎么了,你跟何二家的关系那么好,怎的没见她给你说说?”
一旁曹老太太纳着鞋底插了句嘴:“你没毛病吧?大白天的说昏话!不说了是秘方?秘方那可是家传的,凭什么好的关系能白白给你?”
妇人被噎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轱辘:“何家还有这秘方?不成,我得问问何大家的去!”说着拍了一下大腿转身就走。
“哎!站住!你个瓜婆娘一天到晚没事干了吗你要去瞎拱火!”妇人走得飞快,李娥没喊住,气得直骂。
曹老太放了鞋垫子对她道:“何大家的惯是个会惹事的糟心货,这婆娘也不是个好的,以后管她放什么屁,莫跟她搭腔。你去给何二家的透个信儿,让她们防着点。”
不用她提醒李娥本也是这么想的,应了一声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往何石头家去。
好在这几日何石头也不曾出门,趁着雪小了在家修整屋顶,听了李娥的话便冷笑道:“我且等她来!”
等了好几日,却一直风平浪静。云姝心中有些奇怪,陈氏那种人绝不是能安分下来的,现在村里都说她家赚了银子,她还能忍住气不来找麻烦真是怪事一件。虽说何石头他们警惕了几日放松下来了,但云姝心里却一直放着这事没撂下。
这天何石头跟月娘商量,还有十来天便要过年了,他准备带云姝和二丫去镇上买些年货。云姝想着书棋还没去过镇上,便跟何石头说换了哥哥去,二丫一听便也说要留下来照顾月娘。
第二天一早父子两个就出门了。月娘已经开始教两个孩子做针线活,她自己手艺也就那样,教了缝补,姐妹俩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不歪线了。
“云云这针脚比二丫的粗些。”月娘拿着两人缝补的衣服对比了一下。
二丫睫毛微颤一下,凑过去看了看笑道:“我瞧着差不多呢。”
云姝笑眯眯的把针别在线团上,拨了拨小炉子的碳火:“我不太耐烦做这个,要不是娘非要我学才不做呢。”
月娘嗔她一眼:“我看你跟你娘一样,这辈子指不上针线活儿了。”又摸了摸二丫的头道:“娘的手艺不成,跟我学倒误了你,改明儿叫你李婶子教教你,她针线活可是出了名的好。”
母女三个正说说笑笑,不妨院门被拍得震天响,陈氏的尖利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来。
云姝脸刷一下沉了下去,这陈氏是看准了何石头不在家,来欺软来了!
二丫被陈氏的声音吓得猛后退一步,靠在了床沿边。月娘搂着她道:“不怕,别开门。”
何家小院不过一圈篱笆墙,粗藤编的院门禁不住人用力的。何石头一走,云姝将院门和大门都紧闭了。她凑在大门的门缝往外瞧,只见陈氏一手叉腰一手摇门,那门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了。云姝气得咬牙,想了想,去厨房把菜刀拿上立在门后。
大雪已停了两日,天气愈发冷了起来。这种日子,村里人都恨不得棉被裹三层,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出门的。难为陈氏居然还赶着来找麻烦,她家里一个孕妇两个小孩儿,若出了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着上次月娘身下的血水,差点没了的弟弟妹妹,云姝冷冷的盯着陈氏摇开了院门走了进来。她是手上沾过血的人,好不容易偷来这辈子的安稳,除了怕被再次夺走这一切,其他什么也不怕!
“楼月娘!开门!!我说当初怎么就非要闹分族!敢情你们两口子合着算计我们呢!爹娘留下的秘方按理该给老大!你们攥着就算了,还闷着声发大财!!良心被狗啃了!何石头,老娘当初嫁过来也是拉扯过你几年的!长嫂如母你懂不懂!”陈氏拍着大门乱吠。
云姝听得冷哼一声,也是石头爹不在,她才敢来这儿大放厥词,若是爹在,她恐怕连门都不敢登。
二丫战战兢兢的挨过来,手里拿着根掏灰的木棍。云姝心念急转,若是陈氏干吠几声到也没什么,可要是她非得硬闯进来,气着了月娘,她肚子里的孩子……
门外陈氏已经开始喷些污言秽语,脏得难以入耳。二丫又急又气,知道都是些不能听的话,要去捂云姝的耳朵。
月娘怒喝一声:“够了!”
陈氏顿了一下,又得意洋洋道:“就知道你们在家!缩在里面当什么乌龟!有本事给我开门!楼月娘,我告诉你,今儿不把秘方拿出来咱们没完!”
云姝脆生驳了回去:“那方子是我姥爷家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陈氏翻个白眼:“哟!就知道有这出!老娘我这几日早去打听清楚了,楼家根本没什么秘方,当初还是你们这儿送肉过去的!”
陈氏什么时候这样机灵了?月娘跟云姝都有些诧异。
“就算不是姥爷家的,也跟你没关系!方子是云云想出来的!你快滚!等会儿我爹就回来了!”二丫虽然害怕,隔着门却也敢吼她两声。
“好你个小娘皮!你是老娘肚子里落下来的!卖了你也流的我的血!你敢这么跟你娘说话!小心雷公劈死你!”何云儿才多大点年纪,陈氏才不信这话。
二丫气得大哭:“我才没有你这种娘!我的娘怀了弟弟在屋里!你滚!你滚!!你敢进来我再咬死你!!!”
二丫那一口咬得鲜血淋漓,陈氏足足一个月才好,听她破了音的嘶吼一时倒有些踟蹰。但旋即,她又想起人家说何石头一天能赚十几两的银子。那白花花的银子仿佛就在眼前冲她招手,惹得她两眼通红,只拍着门吼叫开门。
月娘觉得肚子隐隐有些疼,是以不敢再逞强开口。但何氏的样子怕是想硬闯进来,她不由得有些焦急。
云姝拉过二丫跟她低声交代了几句,二丫咬牙点头。趁着陈氏猛拍门,云姝取了门栓,一下子拉开了大门。陈氏一个不稳,摔了个大马趴,差点把门牙给磕断了。
还没等她站起来,一把雪亮的菜刀擦着她脸颊立在了地上。云姝半蹲着,抽出刀抵着她脖子,阴森森道:“别动。”
陈氏吓了一跳,脖子感觉到刀锋的凉意,整个人抖了一下。
“陈婶子。”陈氏觉得云姝的声音像是从牙齿间磨出来的,只听她道:“我年纪小,力气也不大,要是一个不小心拿歪了刀,划了脸也没什么,割了脖子可就补不回来了。”
陈氏咽了口唾沫,颤声斥道:“你把刀拿开!我我我可是你伯……伯伯娘。”
月娘在里间听着,忙要起来:“云云!你在干什么!”
“娘!小心肚子!”云姝手微微一抖,陈氏杀猪般叫了起来:“你别起来!!!!!别动!!!”
月娘被吓住了,一时也不敢动弹,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云姝手很稳,垂了眼冷冷的看着陈氏,这女人又蠢又毒,她以为分了族两家就能扯清,看来这块膏药还有得熬。如果可以,她真想干脆就一刀了结了她。
陈氏被她一双冷凌凌的眼睛盯得起了一身冷汗,明明不过一个六岁的女娃,却让她心生惧意。
突然,云姝嘴角勾起一抹天真笑意,眉眼弯弯低声问她:“陈婶子,你知道喉咙被割开是什么感觉吗?”
总角的小小女孩儿言笑晏晏的说着让人惊恐不已的话:“喉咙被割开啊,血流进气管里,你想呼吸,却被呛得不行,耳朵里听得到嗤嗤的呛血声,哎哟,最后也不知道是呛死的呢,还是血流多了死的呢。”
她声音压得很低,月娘根本听不见,陈氏却被吓得瞪大了眼,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她觉得自己这往日里怯生生的小侄女一定是被恶鬼扒了皮冒充的!
“你,你,你是不是河里,河里的水鬼……”云姝落过水,陈氏猛的想起这事了。
云姝微微一笑,她前世也杀过人,想必是去不了天堂的。如果世上有地狱,那说不定她就是从那里爬上来的呢。
陈氏被她的笑骇得再不敢吭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