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颐本想再驳回,但听见冬瓜拍手,他说:“好呀好呀,我要和公子姓,我要叫李云冬。”
冬瓜是个内敛的孩子,很少这样喜形于色。看来他对云虹印象不错。裴颐便没有再说话,默许了这个新名字。
“冬瓜,你想上私塾吗?”云虹蹲下身,亲切地问,“和很多小孩子一起。”
裴颐驳回:“还是别了吧,这儿一群土匪作风的人,冬瓜上私塾也是受欺负,我能教他读书写字。”
云虹不赞同:“这样不行的,他以后总要和同龄人相处,不能这样孤僻一辈子。”
“为什么?”裴颐低头,瞄着拿树枝在乱画的冬瓜,“人为什么不能孤僻一辈子?”
云虹被他问住了,只得道:“那样不太好。”
“谁说人一定要好?”
冬瓜不想他俩吵起来,云小姐对他很好,公子也对他很好。于是,他怯生生道:“我要陪着公子,公子一个人会受人欺负。”
闻言,云虹吃惊:“谁欺负他?”
“你欺负我。”裴颐一脸伤心,余光盯着院外鹅黄的衣角。爱偷听,让你听个够。
“你这几日都干什么去了?”
“啊?我吗?”云虹莫名其妙,站起来,衣服下摆沾了泥土在微风中摇晃,但还是实诚道,“我去处理醉乡楼的后账了。”
裴颐面无表情,语气却很哀怨:“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梁雪翎从外边跑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云姐姐,雪翎好想你啊。”她冲上来抱住云虹。
“好一阵不见,雪翎更结实了啊。”云虹捏捏梁雪翎的手臂,询问道,“最近有没有听梁护法的话好好读书呢?”
“肯定呀,云姐姐可以去我那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
裴颐嗤笑一声,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按理来说,他不该这样张扬,等下云虹知道了指不定偏帮自己妹妹,但他莫名其妙想起一位故人,言问期。那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上来了。
云虹察觉气氛不对劲,收起笑容,问:“这是怎么了?”
她见这三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唤道:“庄滢,出来。”
裴颐只见自己屋顶上飞下一个人影。人影打哈欠,不满道:“我正午休呢。”
“说正事呢,别这么懒散。”云虹的语气中完全没有对下属的威压。
如果是宋南锦,敢这么懈怠的下属以后都没办法睡觉了,裴颐想,这个云虹至少看上去是个好人。
“梁雪翎撞李蕴的肩膀三次,泼水一次,往饭里放死老鼠一次。李蕴扇梁雪翎巴掌一次。报告完毕。”庄滢说着又飞到围墙上,倒头就睡。
云虹神情冷冽,有点像裴颐第一次见她的模样。此时梁雪翎乖觉地低下头,心中对庄滢狂喷,她俩熟识这么久庄滢也不肯偏帮她,反而帮着这个外人!
“梁雪翎,去把佛经抄写一百遍,以后不得再来招惹李公子。你若再犯,也不要在平天山做事了,回老宅去养病顺便修修心性。”
这让裴颐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云虹居然是这么公正的一个人,完全不偏私,他有多久没见过这种好人了?上一次见还是李闻秋,可惜李闻秋帮不到他。他对云虹有些改观,本以为和那些冠冕堂皇的人上人一样,毕竟她试图把“宋南锦私生子”当作自己的孩子。
但和宋南锦相处太久,裴颐也是犯上了疑心病,世间真有这么好的人吗?但云虹图自己什么,难不成还真图美色吗?不太可能,这人看着太正气。
“你是不是抄过很多次佛经了?”裴颐问梁雪翎。
梁雪翎以为裴颐小人得志在羞辱自己,狠狠地转头不搭理。
裴颐确实在羞辱她,问:“你背得出佛经吗?”
梁雪翎这才吃惊道:“背这种东西做什么?又不是正经书。”
云虹教训她:“正经书你也不会背。”
梁雪翎气急:“云姐姐,他一个小倌吃了那种药还往你面前跑,不就是要勾引你吗?你别因为一晚上就被美色误了啊!”
“啊!”云虹想起什么,笑了,“你说那个晚上啊,李公子昏迷中背了一晚上的清心经。”
梁雪翎震惊道:“那你们?”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有什么?”裴颐凑近梁雪翎的脸,与她近距离对视,“因为我太美了吗?”
梁雪翎后退一步,脸色爆红。人的皮肤怎么能这么白,她低下头一跺脚,道:“云姐姐,我去抄佛经了。”
裴颐摇摇头,小屁孩一个。
待梁雪翎走远,云虹解释道:“雪翎从小体弱多病,大家对她都太纵容,才养的性子坏。”
这么有精神还体弱多病,裴颐不置可否。
“我今日来,是问李公子有没有兴趣到山上的私塾当老师。”云虹问道。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裴颐断然拒绝:“我只识字,没读过几本书。”
“但背得下清心经?”
裴颐目不斜视,理直气壮地点头。
云虹沉默一会,道:“我对你有救命之恩。”
也是,云虹人还不错。裴颐沉思一会,点了头。尽管很想偷懒,但白吃白喝这件事还是做不到啊!他能在私塾当老师,也能照看一下冬瓜。云虹说的没错,要当一个正常人不可能不接触外界的。
一想到要接触一群小土匪,裴颐便提前开始头痛。
力图当咸鱼的裴颐无意和这群小孩子打好关系,玩什么先抑后扬的打脸游戏。他每日就堂上讲课,讲完下课,绝不拖堂,充满社畜味。课上睡觉的、讲话的等等一律不管,他就小声搁那讲课,爱听不听,反正学习是自己的事。
也只有冬瓜会请教他不懂的问题,他乐得轻松。
“看来你说得对,他就是懒。”云虹若有所思,对面是庄滢。
“你就这么看好他?”庄滢奇道,“若不是知道你有心上人,我都真要以为你对他有思慕之情了。”
“之前讲授《论语》的老师走了。”云虹摊手,“你知道的,我们这找老师也不容易,若让其他老师来教授也是增添劳作。老师们年纪也不小了,还是需要多休息才行。”
夏日炎炎,好在山中还算凉爽,就是蚊虫多。裴颐从前在京城可没发现自己这么招蚊虫,他走到溪边,捧起水洗洗脸。远处传来动静,砰嗵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入水。
裴颐闻声而去,发现是一个人,他下意识以为是寻死,便往前走了些,听见一句。
“你一个人男子不害臊吗?偷看女子洗澡。”
这真的比窦娥还冤吧,裴颐无语望天,这是公共区域也能叫偷看,这和随地大小便有什么区别,梁雪翎这个土匪作风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懒得理这人,径直往反方向走去,又听见梁雪翎在后边喊。
“不准和云姐姐说!”
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吗?也值得说?裴颐不以为意,回去用晚膳,有点想泡藕粉了,有空要些莲藕来做藕粉吃。
裴颐去寻云虹,想要托她让人帮他采办莲藕。到了地,却见云虹正愁眉苦脸。他问:“出什么事了?”
“雪翎不见了。”
“啊?她不是在溪边洗澡吗?”裴颐随意答道,“还没回来?”
“她下水了?”
裴颐点头:“嗯,我散步的时候遇见她了。”
云虹马上叫人一块去溪边找梁雪翎,裴颐有些莫名,心里还惦记着莲藕,便到房间去等。他巡视书柜,看见了一本山川记,都写到第五卷了吗?看来江虞知的生活挺滋润的。
他拿出来翻看,云虹会知道这书的作者是谁吗?还是只是个巧合。
等他翻看完这本书,夜很深了。云虹还没回来,难不成梁雪翎真出事了?他渡步到梁氏的院落,看见许多人堆在院落里。他看云虹正忙着和人交谈,也不便打扰,正要走时看见庄滢似乎很闲地抱剑靠墙而立。
他走过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梁雪翎寒症发作了,她娘怀她的时候中毒过,导致她先天不足带寒症。”庄滢解释道,“她自小畏寒,碰不得冷水,对我们来说是寻常的溪水却足以让她得风寒。又性格好强,这几年习武锻炼身体好了一些便总想证明自己。”
“她大概认为生病很丢人吧,可这一发病更是要难挨,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梁义还在外边做事,真有个三长两短,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教主很难交代了。”
其实论观念,庄滢比云虹像江虞知多了,底色都是冷淡的。裴颐抬头望月,没有接话。
都说久病成医,裴颐虽没成医,可也算对寒症颇有研究。他走进房中,看着昏睡的梁雪翎,心里也不太情愿,总归是人命关天的事。就当报答云虹的恩情吧。
他给梁雪翎把脉,心中大概有了判断要按什么方子。于是,他对云虹道:“我有办法。”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旁边的大夫对他有所质疑,又不好表露显得自己小气,只得咽下。周围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云虹望着他,皱着眉头:“你有把握吗?”
“有没有把握她也难熬过这个今晚了。”裴颐阐述道,“我只能说会尽力。”
良久,梁雪翎的脸色越发红嘴唇干燥,似乎很痛苦,云虹见状,道:“好,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