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无风的夜晚骤然拂过一道微风,余千翟无察觉的加快脚步,声线依旧沉稳的与徐德探讨军中事务。
徐德急行惯了不觉有异,十几步便追上张远敬与明落羽。
“深夜的风寒气重的很,回去吧。”未等余千翟开口提醒,张远敬便把话说了。
几人原路返回下城墙,四人自此分开,余千翟与明落羽往官署方向走,张远敬与徐德目送二人。
“徐兄啊,你觉不觉得这俩人关系有点怪。”
徐德思索片刻,“有吗?”说罢又道:“还真有,太瘦了,不够壮啊。”
张远敬缓慢的眨眨眼,到底没忍住翻个白眼,“莽夫,粗人。”
“我本来就是莽夫啊,你嫌弃也无用。”徐德破罐子破摔。
张远敬甚是无语只听徐德继续道:“人家俩人关系好呗,这个年纪太正常,想当年我那会也是跟朋友粘着,小孩粘着正常。”
张远敬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索性不跟徐德讨论这个问题,话题又回到一开始,“你那会说什么木的棺材好来着?”
余千翟与明落羽的身影不再清晰,张远敬与徐德也转过身往反方向走去,二人像是聊家常便饭一样聊着哪个棺椁好。
余千翟与明落羽并肩走着,前者在不知不觉中放慢脚步去迎合明落羽的步伐。
余千翟握住明落羽的手,有些凉。明落羽动动手指,指尖穿过指缝二人十指相扣。
一路无言吹着微微的晚风回到官署走进屋内,余千翟松开手去关房门,顺带吩咐将士打些热水,把煎好的汤药送过来。
汤药送过来飘着苦气,明落羽眉头不皱眼睛不眨一饮而尽,甚至不放过碗底的药渣,二人都只穿着里衣坐在床榻边,木桶里泡着四只脚。
明落羽抬脚踩在余千翟的脚背上,热水将明落羽的脚烫的有些发红,“我发现你们习武之人就没有不黑的。”
余千翟目不转睛盯着明落羽发红的双脚,“许是常年在外晒的。”
明落羽身体倾斜靠在余千翟身上,“那可不一定,我之前学射箭,也是成天在外面晒着,那也没黑。”
余千翟宽大的手掌附上明落羽的头顶,发丝柔软,“看来你注定要这么白了。”
余千翟原本想说白的像姑娘,可他又怕明落羽会用脚将这桶洗脚水扬到他脸上,自觉的换了个说法。
“要不我们后日出发吧。”
余千翟轻轻用手从明落羽的头顶往下顺毛,“为何。”
明落羽沉默片刻,“没什么,就明日出发。”
床榻上那床原本从雁江算作‘赔礼’的被子已然换成了一床大的被子,余千翟跟明落羽盖着够用。
明落羽觉得有些可惜,近日他养成一个习惯,睡觉前思考事情需要揉着软软的被子边,如今换了被子,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不知道该揉哪。
明落羽平躺在床榻里面,睁着眼睛盯着承尘看,双手叠在胸前无意识的揉搓,大脑渐渐放空,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微微叹气,他不揉着那床被子他睡不着。
余千翟虽闭着眼但人是清醒的,夜里静的过分,落地一根针都能出响,呼吸声更是被无限放大。
余千翟伸出手将手搭在明落羽的手上,明落羽感受到热源继而转换目标对着余千翟的手又揉又捏。
余千翟一言不发任由明落羽磋磨他的手,手上的感觉渐渐消散,最后只余下手掌与手掌触碰的温度,呼吸声也变得缓慢且延长,余千翟这才安心入睡。
翌日,城外大军整齐的密密麻麻,张远敬身穿黑色重甲,披着红披风带着头盔,身旁徐德一身轻甲腰间的捍腰已然是白麻布。
张远敬嫌弃道:“你说你,系那么早作甚。”
徐德手里鼓捣着粗麻布回道:“这你就不懂了,等一会啊这麻布可就抢不着喽。”说着,手里的麻布已然整理好,叠好的麻布从项中向前交于额上继而后绕到发髻之下,徐德转身示意张远敬帮忙系上。
张远敬盯着粗麻布许久,直到徐德出声催促才抬手帮忙,“你看,咱们这批人里面就我最命好,死后有全尸体,还有上好的棺木,最重要的是我这五服内的后辈都能送我,这富贵你们都没有。”
系好麻布徐德转过身看着张远敬,脸上挂着苦笑,“是啊,谁能有你命好,我烧香拜佛都没这好命。”
鼓声震震,城墙上张纪兆手中捧着紫江的旧用印,施起铭手腕处系着一条麻布,张纪兆没注意。
施起铭将旧用印接过放在托盘上,继而拿起新的用印交给张纪兆。
“从今日起,紫江城太守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若有什么仇怨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但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你能善终,紫江城的百姓是否能像你一样善终。”
施起铭的声音轻于鸿毛,却还是让张纪兆心头一震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
张远敬犹如神兵天降般的模样,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城墙,施起铭注意到对着张纪兆道:“下去吧。”
张纪兆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施起铭,随后肩上一重,偏头看去,是张远敬。
“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张纪兆看看张远敬又看看施起铭转身离开,张远敬等到张纪兆离开后才往施起铭身边走去,“三殿下,拔剑吧。”
施起铭倒退一步,“张太守另寻他人吧。”
城墙上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城墙下的数万大军不明所以。
重甲发出声响,张远敬朝着都城的方向跪下,远方一只雄鹰掠过,张远敬眼含热泪声音磅礴盖世。
“君!要臣死,臣!万死不辞。”
张远敬犹如脱缰的野马起身奔向施起铭侧后方的余千翟,拔出余千翟腰间的佩剑。
余千翟定如铜钟,血腥气散开而来,余千翟的脸庞染上数点猩红。
当啷,佩剑应声落地震的人们皆是一惊,余千翟伸出双手扶住由于惯性向前跪倒的张远敬。
鲜红在余千翟脚下蔓延开来,余千翟将张远敬轻轻放倒在地,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迹,殊不知他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
原本脸上数点的猩红被迫与他手上的血液连成一片,斑驳的血迹定格在他脸上。
在场的将士见此场景皆愣在原地,城墙下将士安静的过分,施起铭看不见身后的场景,只觉这次的血腥气比以往都要浓烈,胃中翻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明落羽拿出丝帕递给余千翟,后者摇头喊道:“水福。”
水福听见余千翟唤他后便往城墙边走去,深吸一口气,“紫江流寇再起,三殿下遭遇刺杀,张太守自知罪不可恕,畏罪自刎!”
黑压压的军队静默良久,水福的声音响彻千里,“全军哀颂!”
万千将士一齐跪下,徐德抱住想要冲上城墙嘶吼的张纪兆,“不可能!我父亲绝不会!施起铭!你给我下来!”
张纪兆犹如即将冲破牢笼的雄狮,张开的血盆大口有着吞噬一切的**。
嘶吼声震的城墙抖三抖,徐德死死拖拽住已经毫无理智的张纪兆,挣扎中张纪兆注意到徐德头上明晃晃的白,刺的眼睛发痛。
“德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冷静点!你爹全是为了你,你懂不懂!”
张纪兆双耳发鸣只见徐德青黑的嘴唇上下闭合,听不清他说什么,抬手拔出身后的大刀,徐德眼疾手快抓住张纪兆的手腕。
“张纪兆,你给我清醒一点!”大刀被徐德抓住扔向一旁。
施起铭等人从城墙上步履沉重的走下来,张纪兆还要往前冲,直到看见余千翟脸上刺眼的红。
张纪兆脖颈与额头处青筋暴起,“我杀了你!”
张纪兆已然红眼,徐德眼看要拉扯不住,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跑来,‘啪!’响亮的巴掌扣在张纪兆的脸上。
张纪兆看清来人瞬间哑火,金若絮双眼含泪面容惨淡毫无血色,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哑道:“你疯了吗?张纪兆,父亲交代你的话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张纪兆热泪滚落,颤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金若絮接到消息,差快马赶到城墙,双手攀上张纪兆的双肩,“紫江城的天变了,你还想让天塌下来吗?”
一口血沫喷到张纪兆的脸上,手比眼快扶住下滑的金若絮。
灰蒙蒙的天飘起如针似的细雨,明落羽接过连霍递来的油纸伞,走向张纪兆,“张太守,令夫人还在做月子,带她回去吧。”
张纪兆蹲下身死死抱住金若絮,抬头看着一脸淡漠的明落羽,眼神阴沉。
余千翟脚步定在明落羽身旁,拿过油纸伞举向张纪兆以及他怀中的金若絮,语气平淡。
“张太守,带着令尊的尸首回去操办丧事吧。”
张纪兆脸憋的通红,徐德弯腰扶住他的肩膀,“纪兆,别让你爹淋雨,有什么事等风波过去再告诉你。”
城墙凹凸不平的石缝里流淌着被雨水冲淡的红,重甲里包裹着铮铮铁骨,张远敬一双黯淡无神的双眼映衬着灰暗的垛口。
余千翟一行人披着蓑衣离开偌大富饶的紫江城,连霍坐在车勤队马车的空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紫江城。
半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将紫江城笼罩,如针似的细雨变换成豆粒大小铺天盖地的砸下来,视线渐渐模糊,连霍不再去看,低头紧紧身上的蓑衣。
队伍最前方的施起铭无奈道:“这老天爷也真是的,赶在这日子下雨。”
明落羽平静道:“天意不由人,三殿下。”
余千翟问:“给霍格传信了吗?”
“传了,孙钰声亲自挑选一个卒的兵力给咱们,脚程快的话过几日就能追上咱们。”水福在三人后方喊道。
施起铭微微偏头,“紫江的军报何时能到都城。”
余千翟道:“八百里加急,两三日必到。”
施起铭‘嗯’的音节被雨声盖过。
军中报:“三殿下于紫江地界官驿遭遇流寇截杀,紫江城张太守,在位二十七载,在其位不谋其政险些酿成大祸,畏罪自刎于城墙之上。三殿下言表,张远敬之子张纪兆在紫江颇受子民爱戴,明丞相之子明小公子言表,愿以性命作保力荐张纪兆世袭,张公子为人忠骨声称甘愿做施国马前卒脚下骨。”
施帝听后,深表痛心,一旁的公公上前假意搀扶实则通信道:“张太守自刎的用剑乃是余小公子的配剑。”
文武百官听此军报,惋惜声不止,施帝追封张远敬为‘定国将军’,张纪兆世袭。
在施起铭队伍离开紫江城后第五日,霍格带着人马追上队伍,霍格满脸喜悦翻身下马快步行至施起铭身边。
“三殿下!”
施起铭扶住要跪下的霍格,“这些时日辛苦你赶路了。”
霍格摇摇头,“不辛苦,这是霍格的荣幸。”
“今日下午好好整顿,明日再出发吧,东西带了吗?”余千翟看向霍格问,继而转头对水福道:“吩咐下去,安营扎寨。”
水福应声离去,霍格从马身上取下软皮布袋,“带了,但缺少花月的城图。”
“为何少花月的城图?”明落羽问。
余千翟接过一旁将士递过来的马扎,继而放在明落羽脚后,顺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下。
“花月的城图以及舆图还真就不好定,那边的土地分布不一致,根据花期要不定时的迁都,那边没有主城池。”
明落羽坐下,“那兵力如何部署?”
余千翟蹲下身看着明落羽,“花月地界跟寻宝一样,我说太多到时候就没意思了。”
明落羽看着余千翟这一副逗小孩的模样憋不住笑,眉眼瞬间弯成月牙,“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余千翟扬起嘴角,“没逗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二人这样其他人见怪不怪,水福在远处喊道:“主营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