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有些灰蒙蒙的,一道响亮的啼哭声昭告着众人新的生机。
屋外,张远敬浑身卸力跪坐在地,明落羽坐在木椅上看着地上的张远敬想起身去扶。
余千翟摁住明落羽的肩膀,朝水福使个眼色,没成想水福早已睡着,连霍见水福没反应起身去扶地上的张远敬。
明落羽身上披着一件披风,盖着一件披风,耳尖与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余千翟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滚烫。
昨日夜里几人走得急,骑着快马找了将近半个城才找到这位早已不出门的老先生。
明落羽身上仅穿了一件里衣,两件披风其中一件还是余千翟的。
余千翟起身蹲在明落羽脚前,“上来,我背你回去。”
明落羽想起身却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双腿发麻,张纪兆推开门便见此场景,眉头皱起,“你们怎么在这?”
明落羽有些迟钝的转头,眼神默然的看着张纪兆沉默,张纪兆见几人都没反应走下台阶。
余千翟站起身,配剑拔出一半,明落羽发哑的声音阻止了即将相撞的两道闷雷。
“我阿娘死于难产,你家中没有年长女子,你夫人又是头一胎想来也不知要请大夫,只叫了稳婆。”
一席话让在场之人都安静下来,余千翟将配剑收回剑鞘,想着明落羽双腿许是麻了,便不再蹲下身要背他,而是弯腰准备将明落羽抱起来,明落羽抬手推余千翟一下,“你背上还有伤。”
余千翟轻轻摇头,温热的气息洒在明落羽脸上,明落羽感受到一片潮气,余千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回去,看来我们能睡一个安稳觉。”
余千翟抱起明落羽抬脚往外走,途中踹了一脚水福的椅子腿,水福这才惊醒。
连霍转身将施起铭摇醒,几人陆陆续续起身要走,一道寒光闪过,余千翟偏头看着立在自己脚边的剑,听见张纪兆稍远的声音。
“扯平了。”
余千翟脑子里全是明落羽能睡一个安稳觉,管他张纪兆还想怎么作妖,都没分给张纪兆一个眼神抱着明落羽离开太守府。
一行人出了太守府,脸上挂满憔悴,余千翟轻微低头与怀里的明落羽说些什么,施起铭在身旁听不真切,脑袋懵的厉害。
“还能骑马吗?”余千翟问。
明落羽睁开眼缓慢的眨一眨,什么都没说又把眼睛闭上,余千翟了然,先是将明落羽举高双腿越过马背搭好,手臂撑着明落羽的后背,轻快的翻身上马,调整好姿势将披风裹紧,“连枝,跟住了。”
水福瞪大眼睛看着让其他人上它背上的共冢,继而又看见乖巧跟在后脚的连枝,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别人的马都听话乖巧,自己家那个不跟自己闹脾气就不错了。连霍在水福背后推一下后者,“快走啊,回去睡觉,我困死了。”
施起铭歪着头恨不得现在就躺下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最后还是认命似的慢悠悠的爬上马背。
余千翟一路抱着明落羽稳稳的回到官署,进门时吩咐将士把药煎上,在打盆热水送到房间。
余千翟将明落羽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担心他身上粘,打湿帕子将他身上从上到下擦了个遍,又把自己身上的麻布与细布拆了,给自己擦好身体换好药,将士敲门说煎好药了。
余千翟光着上半身将门打开一道缝拿起碗,“下去吧,有什么事情直接去通报三殿下,不要来我这里。”
将士应声离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明主领病了跟着的奴仆不照顾,反倒是这个身上有伤的余主领在这寸步不离的伺候。
余千翟坐在床榻边,用瓷勺搅着汤药轻轻吹着气,再用瓷勺舀起一勺汤药,用嘴唇感受温度,直到温度适中才将那一勺汤药喂给明落羽,余千翟喂得仔细且缓慢,一碗汤药让明落羽喝的干净。
余千翟看着被窗棂筛成的浅小光柱觉得今日的阳光一定很好,又将视线转到明落羽熟睡的脸上,心里不由得一暖,继而有些心酸。
他今日才知晓明落羽的母亲是怎么去的,余千翟侧躺于床榻,看着明落羽的侧脸,突然觉得他的侧脸一点也不秀气。
余千翟将被子往上扯了扯让明落羽就露出一张有些发红的面庞,看着他的脸不知多久眼皮发重渐渐睡去。
午后,张远敬带着一堆箱子来到官署,如若不是明落羽想到需要请大夫恐怕他在最后的时日抱不到他的孙子。
将士记住了余千翟的吩咐,没有去通报他,而是去通报施起铭。
施起铭被敲门声扰了清梦抓起怀里抱着的长枕砸向房门。
“有什么事去通报余千翟!”。
将士为难道:“余主领说有什么事来找您,不要去他那里。”
施起铭狠狠的皱着眉头,“去找霍......”话说一半才想起来霍格去雁江求援了,恨恨的闭着眼睛坐起身随后又躺下。
“去通报水福,天塌下来了让他去顶着,也不要来我这里。”
将士苦着脸急匆匆的去水福房门口敲门,无人应,在敲,“水福副领。”
‘啪’房内传来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继而又是语气不善,“什么事!”
“张太守带着好几个大箱子说是来道谢。”
“去找余主领!”
“余主领说有什么事不要去他那里。”
“那不是还有三殿下呢吗?来我这干什么!”水福嘶吼道。
“三殿下那边说‘也不要去他那里,说天塌下来让你顶着。’”将士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直到听不清后面几个字,随即房内传出杀猪般的叫声。
“啊!你怎么在我房里!”水福彻底恢复了神智,看着床上光着膀子的连霍,连霍揉着眼睛坐起身。
“你喊什么,你跑到我房里我还没叫你倒叫起来了。”
水福开始往身上套衣服,三两下套好便去开门,将士站在门外如同刀尖舔血。
水福找出一根发绳随手将头发扎起来,边走边问,“余主领跟三殿下怎么说?”
将士把刚才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水福脸色发黑,三个主领人,一个病了,一个去照顾那个病了的,还有一个说什么‘天塌下来让他顶着’。
水福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没盥漱,改道去井口边顺手洗了把脸,继而赶去见张远敬。
“张太守。”水福抱拳行礼。
张远敬含额回应,指向五个大木箱子,“这是我带来的谢礼,若不是你们恐怕我的儿媳跟孙儿也不会平安。”
说罢,将士将五个箱子接连打开,黄金银元珠宝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水福哑然,这谢礼属实不敢接。
“张太守,这礼我们不敢收啊。”水福抚了抚额头。
张远敬摆摆手像是知道水福忌惮什么,“无妨,我可以派我府上的人从小道送到各个府上,不过三殿下的恐怕需要你们想办法给送到宫里去。”
“张太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此行就是公事公办。救下令儿媳跟令孙也只是凑巧罢了。”水福让将士把箱子合上指着门外示意他们把这五个箱子抬出去。
张远敬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提出要带着众人去巡城,水福再次犯难,这群人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目前是神志清醒的状态。
张远敬见水福犯难问道:“是不方便吗?”
水福立马回道:“没有,没有不方便,不过得烦请张太守等上一会。”
张远敬点头,“那我去正厅等。”
水福送走张远敬手指被捏的‘嘎嘎’作响,黑着脸去敲余千翟的门,敲门声一遍比一遍急,水福最后准备踹门而入,门被打开一道缝隙。
余千翟问:“怎么了?”
水福黑着一张脸,“别睡了,去巡城,张太守等着呢。”
“让三殿下去,我走不开。”
“......”
余千翟见水福沉默将门打开,身体倚在门框上,“三殿下也不是没巡过,反正你醒了就陪着去呗。”
水福扫一眼屋内,看见床榻上一处隆起想着明落羽应是还没醒,“行吧,那你照顾他吧,我跟三殿下去。”
余千翟挑眉扬起嘴角心想,“这才对嘛。”
水福转身离开,余千翟轻手轻脚的将房门关上,继而又打开门,“水福,你吩咐人烧些热水备上,我要沐浴。”
水福咬牙切齿心中火气更盛,“明日再有什么事你去,我也要睡觉。”
余千翟点头,“好啊兄长,还是兄长心疼我,知道我背上有伤让我今日歇个够。”
水福原地咆哮,“啊啊啊,我去,我去行了吧!”水福气冲冲地往施起铭房间走去嘴里骂骂咧咧的,“这日子我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余千翟憋着笑再一次把房门关上,转身去查看明落羽的状况,手心附上明落羽洁白饱满的额头,还是有些轻微的烫。
水福走到三殿下房门前二话不说直接破门而入,到床榻边掀开被子拉起施起铭,“起来了,三殿下,去巡城。”
施起铭生无可恋被迫坐起身,“你让余兄跟你去啊。”
“他走不开,明公子病着呢,快点,张太守等着呢。”
施起铭无奈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赶到前厅与张远敬汇合。
水福叫完施起铭便回房叫连霍,回到房内时,连霍已无踪影,继而在井口旁找到。
连霍一脸歉意,“抱歉啊,我以为那个是我的房间。”
水福轻轻摇头,“没事,巡城去不去。”
连霍嘴里含着水声音含糊道:“唔。”吐掉口中的水,“紫江有什么好吃的糕点吗?”
“这得问张太守了,紫江我没来过。”
几人到达前厅,张太守放下茶杯察觉到少了两人便问,“明主领跟余家主领呢?”
施起铭虽还带着气,倒也分得出轻重语气温和,“明兄昨日夜里着了凉,余兄留下照顾他,今日就我们几个去巡城。”
张远敬不在多问,只是在巡城路上让人去抓了几副治疗感染风寒的药,顺带花重金买了些珍贵的药材。
施起铭一心扑在城防以及城内百姓状况,周围有什么新鲜事物没太注意,余千翟与明落羽都没在,水福也不好懈怠。
连霍看见个店铺就往里钻,水福担心自己顾不过来派个将士跟着,让连霍离开队伍去逛个够。
巡至太阳即将落山,一行人踏上回官署的路,施起铭打着哈欠,“为何西城门的兵力是几处城门之中最盛的,不应该是城南吗?”
张远敬道:“殿下有所不知,西城门的兵力是防止春城暴乱。”
施起铭疑惑,“春城?为何防备春城?”
水福道:“战乱刚结束时,春城损失惨重,李太守伤重没扛过来,都城便派了一个姓秦的过去,这个秦氏是个毁信恶忠之人,欺压百姓,圈揽钱财。”
“百姓上报不得门,暴乱起义杀了秦太守,把他的头颅挂在正对着都城的北城门上,以示警告,暴乱中有一井姓之人,春城的百姓要拥立他,更是扬言都城派一个便杀一个。”
张远敬接道:“大差不差。战乱刚刚结束,又遇这等恶人来接任春城,百姓对待都城的信任随之减少,若如强压,唯恐春城叛变,那戍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可就没了。”
施起铭了然,“所以都城遂了百姓的心愿让这位井姓之人接任太守的位置,但是又怕春城有什么动作,所以紫江西城门兵力才会如此之重。这倒是让我好奇这位井太守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张远敬道:“这么多年了,我没见过这位井太守,倒是见过他的字,写的很有些刚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