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那样么,”夜斗问。“他也真无情。”
“好不容易等他忙完,不能在这个世界就解决吗?”忍足说。
安卡:“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摊牌。”
富酬很不好糊弄,迟早是得这样。
安卡:“连基本的信任都没建立起来的情况下?”
“半年了,”忍足就没见过那么油盐不进的人。“能建立早建立起来了。”
夜斗纳闷:“的场跟他不算吗?”
“算的话安安推测那种情况等下也不会发生了。”迪卢木多说。
忍足依旧坚持这个世界就摊牌:“反正我们说的是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最上:“你觉得他知道自己失败就不会去做了?”
“明知道会失败身死还做那不有病吗?”
说完忍足转念一想,他是挺有病的。
“他会设法弄明白自己败在哪,说不定会更加执着。”安卡说,“要想影响他的想法和决定,其实很大程度取决于他对我们的观感。”
“没想到你这么有人情味。”忍足不冷不热地说。
“他对我们一无所需,除了感情牌也没牌可打。”安卡回答。
“神要我们来拯救他,阻止他与神做交易,同时神又怂恿他跟自己做交易,你那神究竟想干嘛?什么时候能露一面解释下游戏规则啊?”
安卡无言,意外的是迪卢木多说:“所有信息都敞开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抓取不到是我们的问题。”
“所以道理在哪?”
忍足听到外面的动静,富酬和的场回来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声音他没听到。
“我想他筹金的决定是个感性漏洞,大概没法用我们自以为的理性去填补。”迪卢木多温声劝导。
忍足倒是没法不同意:“但我们这就有可能把命搭进去。”
“要解一把人心的锁,牺牲多少都是可能的。”
“解心……”
忍足长出一口气。
“我连我妈的心都不懂,竟然要去解他的心。”
他们在富酬推门进来前散了。
夜斗直接躲回屋了,怕被看出什么来。
富酬无视客厅的三人,一路拾阶而上。像那天黄昏在逼仄的楼梯上,的场目送他的背影没入走廊,想着步行回来路上富酬的话。
“希望的反面是什么?”
的场忙于把鞋子拔出烂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实际还是希望。完不成、过了期就成了绝望。”
没看到他的表情,语气是轻描淡写的。
“期许过深是很伤情的。毕竟希望这东西太脆弱,也只对你重要,放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一丝一毫都是徒劳和浪费。”
富酬精准地踩着硬实土地走到门前,推门前回头对的场说。
“为自己做的事再多都少,为别人做的事再少都太多,人都是这样……像一道道持续溃烂的伤口,而世界是伤痕累累的恶性循环。”
告别的话这么说未免有些残酷了,的场想说。
忽然又明白过来,这番话是噩梦醒来的那个凌晨,对的场要他寻求帮助的回应。
沙发上左手对弈右手的忍足扔下棋子,问安卡:
“跟的场说过了吗。”
“不说他也知道。”
“异能的禁锢法阵已经构筑起来了,”的场注意力从屋宅外移回来。“倒是你们怎样?”
迪卢木多拍拍手边的箱子:“钱都换成银元了。”最近各个银行都金储备不足。“不知道名濑那边能否应付得来。”
“沼田氏会破罐破摔他早有准备,不会有事。”
“富酬不见了。”夜斗沿着扶手滑下楼。“压迫感真不小,外面至少有十来个异界士吧。”
屋顶开始抖落琐屑,墙体震颤。
“真的会有裂缝吗?”忍足紧张又狐疑地打量四周,“掉进裂缝前房子会先塌下来吧。”
话音未落,房屋被外在的能量撕裂了,比报纸还脆似的,崩落倒塌,泄下天光。
地板开始下陷,仿佛下面被夯实的砂土变成了软泥。
……
川水连着江户湾,江户湾通海,全球变暖,海平面连年上涨,专家预测今年的春汛期对饱经历史风霜的东京桥将是个挑战。
陷进地底会从水中冒头是忍足想象不到的。
本以为身上会满是淤泥,但只是浑身湿透。
感觉像重新出生了一次,不过羊水是冰冷的,散发着河腥味。
上个世界的荒宅建立在大地灵脉交汇点,普通人的命数压不住,所以被荒废了,那处的世界壁也因此较薄,借由异界士的攻击和富酬跃迁世界的力量,理论上可以形成世界裂缝。
如果被富酬有意连累到面对沼田氏的围攻,那会是出路。
安卡是如此预计的。
它仰脸对头顶的忍足说。
“荒宅的用处,找、到、了。”
“……”
忍足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抱住了她纤细的臂膀,默默松手。
夜斗胡乱扑腾,保持不好平衡,迪卢木多扶了他一把。
“这水不好喝。”夜斗抹了抹脸,吐出一口水,恭维扶着自己的人,“厉害,提着那么重的箱子还这么稳。”
的场看过周围。
远处是桥,桥上扣着冰山一样的大厦,他们的位置离岸不远。
砖石砌就的河道缝隙中生长着的一簇绿草,在水中投下墨色的影子,轻移飘荡着。
“你们哪来的?!”
在向岸边移动过程中,被桥旁修筑防洪工事的人发现了,那人向他们招手。
对这新世界第一份淳朴劳动人民的善意,夜斗热情地回以招手。
“快滚!”
那人喊道。
“不封路也不许在这游野泳!”
他们的时间里,富酬不过早来十分钟,但实际可能早到了十天、十个月、十年。
这个世界混乱、单薄、无核,安卡发现他们是黑户,因果直接没圆。
忍足觉得这个日本跟拉美和西西里有一拼,黑恶势力横行。
网络不大发达。治安、就业和经济命脉掌握在帮派手里,火并、爆炸和重建每天都在进行。
地铁公交时常停运,街上偶尔会见到横尸,很少不是谋杀。
警方出警速度取决于辖区帮派势力和他们的具体需求。
忍足不成熟地提议换个地方找人,安卡坚持这逆天地方关联着运势。
上次她是对的,这次也是。
上次花了一年印证,这次没用那么久,而且忍足也有一半对。
安卡做起了买卖情报的生意,照旧是剥削“拯救米佳”团队。收集情报寻人为主,赚钱为辅。夜斗居然成了最如鱼得水的一个。忍足仍是后勤,安卡怕他不小心挂了残了。
的场再见到富酬就是在找忍足的路上。
忍足出走的原因,首先是与安卡诸多意见不合,远到不肯在上个世界摊牌解决,近到安卡不把每笔收入支出说清楚;
其次是独自在屋里做账目和家务的憋屈烦闷;
最后是那几天对于早春来说热过了头的天气;食材容易坏,衣物容易潮,心情也汗津津的,对一切都腻味。
忍足走的时候身上不小心夹带了的场的符纸都没注意。
不经意间在群架中看到富酬,彼时彼刻,忍足并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和两个小时前在夕阳中来一样,只知道可能是横滨。
随着太阳倒下,实为地球影子的黑夜升起,能明显感到光线在撤离,把绿化草地、建筑和流动着车辆的街道退让给暗夜,而夜晚又对霓虹灯光退避三舍。
站在四通八达的路口,忍足渐渐觉得这整个地方像个光怪陆离的怪奇盒子。或许世界的本貌就是如此。
他在满是尾气味儿的春夜暖风中平静下来,就连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出现都可以理解和原谅。
“安卡没让我来找你。”
“那你还来。”
“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都希望有人来找。”
的场由后往前越过忍足,顺手从他卫衣兜帽中拈出符纸。
“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居然说出这么老的话。”
忍足估计的场从小接受家族的精英教育,跟按学制读书的普通人不一样。
“说真的,这事要是解决不了,你不怕死,也不怕回不去家吗?”
“想那些也没用,做好眼前的事,随遇而安。”
“希望明天一早起来世界不复存在了你也能这么说。”
“你一直不理解富酬的做法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难道你能理解?”
“世界毁灭不复,一切消失在烈焰与飓风中,他经历的就是和这结果相同,而过程更糟糕的事。”的场面朝缓慢移动的堵塞车流,“每天每时每刻,他都要在业已毁灭的世界废墟残骸上建立一个支点,撬动自己走下去。”
何况经历了人类所能犯下的最残忍的暴行,于他,在这样的人世建立起的一切都注定是海市蜃楼。
“你怎么……”
忍足上前半步,也只看到他脸上的符纸随风鼓颤,发丝揉过颈窝,又向后飘去。
“我还算幸运的在父母遇难后继承了诅咒和家族,没有给我去凝视那片废墟的眼睛和空闲。”
闪着金属光泽和刺眼光芒的车辆渐渐拥堵,喧哗和尖叫从不可见的远处扩散而来。
一些人弃车而逃,剩下的车辆中窜出手执凶器的黑衣人,相较他们,那些一路从车顶冲过来的人穿得十分不羁。
不幸撞上了帮派斗争,好在没热武器,是械斗。
的场一眼就注意到那个从车缝间溜边过来的人。
他在数损毁的市民车辆和公共财产,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意义,昏昏欲睡,又为了应付工作强打起精神。
被误伤差点没躲过,让自己人救了又不知感恩地一脸嫌弃和烦躁。
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来前在做什么,他微微喘着,似乎很热,比上个世界长了不少的黑发因汗水略微打绺,皮肤也因此有了血色。
似乎戴了隐形眼镜,瞳仁不是蓝绿,而是黑色,当他从混乱纷杂的举行暴力庆典一般的人群中,与愈发破败的车辆和街道间看过来,有种从深水中脱出的清净和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