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三堇安然无恙,志里和宗次郎相携靠近他。
而三堇去到奄奄一息的坠马被踏者身边,长刀一掷,没入左胸。
被村民和官兵发现,他们也是要死的,他们活着就可能寻仇……志里偏过头去。
被两匹半死不活的马夹在中间的人,拼命想要拔出腿,语无伦次地向三堇求饶。
三堇也只是跨过断肢走过去,割稻谷一样地割开他和马的脖子。
缺耳朵的男人紧攥着断手止血,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面对斜刀一步步走近的三堇。
“我、我家里还有老母亲等我回去,求——”
刀锋擦过他胳膊,刺进马的胸腔。
“你们还有多少人?”
三堇踏着马尸,薅出卡在马胸骨里的刀,刀光晃在男人脸上。
“我们几个先行探路,寨里还有二十来人。”他迅速交代。“准备今晚大举下山。”
志里一偏头看到了刚才抛出去的金银,拿了回来后,又在尸体身前犹豫拿不拿他们的,听到这话:
“我们得回那个村子警告村民,让他们做好准备逃跑还是、还是……”反抗?
有匹马没跑远,把人绑了,扔上马,牵去村子。
来不及清洗,三堇简单擦了擦脸。干结在衣服和头发上的血,让他看起来煞气森重,在村口就被围了起来。
志里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一一回答村民的质问。
最终村民收了三堇手里的刀,请他们到村长那。
在村里有话语权的老人围坐在上首,一众刚从田里出来的男女聚在门口,孩子填补在他们腿缝中,大睁着眼睛试图捕捉事情的走势。
听闻了消息,有人当即就要回去收拾东西投奔远房亲戚,更多人忌惮兵荒马乱,不舍基业和正待收的粮食,顾念舟车劳顿老弱妇孺的不便。
大多数人决定留下,使得少数几个人拿不定了跑是不跑。
不跑,又都是本分的庄稼人,青壮年被幕府军征去不少,余下的人无甚战力更无战意。
“要不……各家把粮食和家畜拿出来一些进献给山贼。”
“那么多山贼死在村子外的林子,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又不是咱村子的人干的,把这几个外来的绑了谢罪!”
三堇一言不发,志里觉得他应该是累了,她也累了,赶了很长的路,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更是听了一出讽刺至极的大戏。
宗次郎盯着那个拿着绳子过来的男人,一个女人拦了他一下,似乎是男人的妻子,被男人挥到一边。
这时候,去林中查看山贼尸体的几个近于成年的少年回来了,他们用板车拉回了尸体,马的和山贼的。
马的尸体可以吃,山贼的尸体,则激起了许多人的血性。
有胆子大的去看了,尸体可怖的惨状、果断的刀法造成的致命伤,以话语的形式在人群中翁鸣。
一下子就死了七人,还剩二十来个,简单的计算让他们心中升起了希望。
没人真的心甘情愿送粮下跪求和,这伙山贼在尚未壮大之前就杀戮过男人、劫掠过妇女,抢走他们过冬的存粮,让不少人冻饿而死。
有山贼的每一天,他们都要心惊胆战。
村长向志里打听他们剿灭山贼的具体经过,引得众人侧耳。
志里望了望三堇,他半合着眼睛。
“是他做的,用的你们收上去的那把刀。但我们连续多天赶路,他现在太累了。”
村长踌躇不已,终究叫人收拾出一间房给三堇去休息。
志里没有跟去,宗次郎如愿取回了刀,之后便站在志里身前。
时间分秒过去,山贼随时有可能进犯,主张求和的声量愈大,主张抗争的愈发没底气。
好多次议定要战,村长想把三堇叫过来,决定又受到了质疑被推翻。
夜过了大半,人们越来越深地陷在恐慌、疲惫和绝望的境地,没人坚定地告诉他们该怎么办。三堇还在睡。
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四野只有鸟叫虫鸣,不见山贼踪影。
他们把叫野村的山贼押过来,问他山贼是否真的今晚来。
“说谎我再断一只手!”他的手指简单包扎过,已经止了血。“可能探路的没回去,他们怀疑有变就改了计划。”
这样茫然地沉默了许久,孩子们被父母搂在怀里困得睁不开眼,少数还能勉强警惕,却更觉困顿无望。
忽然轰隆一声,仿佛天崩地裂。
大地摇颤,屋子要被抖散似的。
疑是地震,众人跌跌撞撞跑到屋外的空地,巨动又一次霹雳般响起,循声发现,竟是山在坍塌。
高耸的山峰遭了碾压一般,凿不穿的岩壁如豆腐一样碎裂、崩落,现出正在爬升的朝日光晕,周边树木中翻滚着升涌出一阵光雾,是土石大范围飞迸砸起的尘烟。
村里常采山的老人错愕不已。
“近百年来连泥石流都未曾有,怎会无故山崩?”
“那是山寨的所在,”野村的喃喃自语转为大声疾呼。“那里是山寨!”
四周喧哗顿起,志里怔怔看着那处,宗次郎意识到这大概是件好事,这么吵三堇应该也醒了,便去找他。
三堇正倚门眺望着崩塌的地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而是介于冷漠和厌烦之间的不愉快的表情。
露出的那只眼睛,不知是否黎明时分的光线所致,变为了幽暗的蓝,嵌在他出奇苍白的面孔上,有种非人的诡谲。
他看到了宗次郎,那让人倍感陌生的神情消失了,一如往常淡然温和地调侃:“那些被盼着消失的人就是不会自觉排着队跳下悬崖,对不对?”
野村给三堇指过山寨的所在么……宗次郎不知道,又觉得有些可怖。
次日晚间前去确认的人回来,山贼在山崩中尽数覆灭,无一幸存。
宗次郎注意到志里一声不吭,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一个从山上探查回来的男人,他在哭,但和其他人喜悦庆幸的泪水不一样,他拿着一个被压扁的银手镯,银纹间是混着尘土的红黑色血迹……山寨中还有被劫去的女人。
一旁村民们在大呼苍天有眼。
以为是他们带来了幸运,村民丰盛款待了他们一番,得知他们有意停留,便找了空房子给他们住下,忙里忙外热心添置。此前的房主一家被山贼屠了。
志里在院中种菜养鸡,三堇做饭,偶尔上山采药。
三堇又变得嗜睡,但清醒的时候精神还不错,他睡过去的时候志里代替他,而宗次郎基本上无事可做,如果坚持,也能找到点杂活干。
被支使的时间固然劳累忧愤,但是在安稳的自由生活中,宗次郎又觉迷茫无聊。
他问志里。
“你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干嘛,去玩吧。”
他问三堇。
“你可以跟我学些什么,但得在你下了学堂,我睡醒的时候。”
村里宗族在祠堂开辟了地方,有先生教村里年幼孩子学认字算数,战乱和山贼闹起来时搁置了,山贼覆灭后重新开设了。
宗次郎带着束脩去了。
他在学堂的孩子们当中算比较年长的,又是外来者,家庭结构奇怪;尽管他不觉得。
总之他发现自己好像被孤立了。然后纯子验证了他的想法。
纯子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员,已经定了亲,家里还算富裕不用像别的女孩一样干农活,说是来听课打发时间,但属她认真,成绩也最好。
有天放学她跟着宗次郎。
“你一直在微笑,不知道你是想看起来好相处还是怎么,我们觉得有点诡异。”
宗次郎摸了摸自己惯性上翘的嘴角。
“那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话?”
“就,好奇嘛。”她撅着嘴,揪着书袋带。“你父亲看起来很年轻,你娘亲在哪?”
“三堇不是我父亲,志里也不是我奶奶。”
“哦。”
她显然没太搞懂这是怎么回事,也不在乎。
“那么多山贼,真的是他一个人杀掉的?”
原来是对三堇感兴趣。宗次郎不太想理她了,任她自说自话。
“他是剑道世家的武士还是隐退山林的宗师什么的?”
“虽然宗师应该都是白胡子老头,不过听说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返老还童!”
“……在那样的人身边,你肯定也会两手吧,真羡慕你,我也想学。”
她对剑道的向往让宗次郎软化了态度。
“你可以求他教你。”
“不不,我是女孩,我要嫁人,不需要学那些,虽然我想学……我爹娘也不会同意,虽然我想学,他怕是不会肯教我,即使他肯教我,万一我太笨学不会呢?就算我学会了又有什么用,我还是要嫁人的,虽然我想学……”
在她的絮叨中,宗次郎越走越快,终于到了,忍无可忍地一掌拍开院门。
三堇醒着,在筛玉米。
“她想跟你学剑道。”
听到宗次郎说的,纯子一下子回神,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跟进人家院子,还有一路上那些思虑也随着话音抛之脑后了,她扑通对着三堇跪下了:
“求您教我!”
“嗯,往后你们一起。”三堇把筛好的玉米倒进盆里淘洗,偏头问菜田边完成翻耕的志里。“要泡多久才能上磨来着?”
志里从他手中端走玉米,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啊师兄?”纯子悄悄问宗次郎。
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姑娘弯着腰叫自己师兄,宗次郎浑身不自在。
“那位也是师姐吗?”
“你在说什么……”
宗次郎顺着她指的,看到一个矮自己半头的姑娘,下半张脸被碾过了似的,而与可怖伤疤相反的,她那双湛然有神的黑眼睛一下子锁定三堇。
她径直越过宗次郎和纯子。
“没想到你还能弄出点动静。”
安卡感受到山崩的神力波动寻迹找来。
“他们认识?”纯子问宗次郎。
“你们认识?”宗次郎问三堇。
只见那姑娘不屑地瞥他们,眼神排出“何止认识”四个大字。
果然三堇点头:“我看着她长大的,她叫安小狗。”
安卡皱眉。
“她来做什么?”
“看家护院吧。”三堇耸肩。
“……”安卡想冲他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