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头坐在桌板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清楚了《特殊物资转让协议》。
转让物:十二瓶500ml酒。
接受人签字:周维。
转让人签字:陆见深。
周老头捂着心碎的胸口,挥了挥手。
“滚。”
闻奚手软脚软地靠着陆见深的肩膀,嘀咕了一句“小气鬼”。他抓着陆见深的手臂,整个人连拖带拉地跟着往外走。
走廊的镂空窗传来雨声,深厚的乌云本就和永夜融为一体。
闻奚顿住脚步,不肯挪了。他靠在墙边,嗅到湿润的空气,抓着衣服的手也不愿松,反而力气更大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浮出一丝银蓝的水光,分不清是真醉假醉。
闻奚慢悠悠地动动睫毛,音调拖长:“你来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站在阴影中的人才回答:“今天开会。”
“有什么好开的,反正结局早已注定,都没有意义,不如躺平睡大觉。”闻奚近乎于固执地抓着那人的衣袖,然后灵机一动,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半块披萨,上面还有奶油。
“没吃饭吧?我给你留的。”他仰起脸,冲陆见深得意地笑。
那半块披萨七零八碎,简直惨不忍睹。特别又经他的手一抓,芝士碎和油渣子簌簌往下落。
陆见深后退半步,避开了他塞过来的东西。
闻奚见他不吃,歪着脑袋不高兴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陆见深丝毫不被引诱。
闻奚遂作罢:“你不吃我吃。”
要收回的手腕被捉住了,然后手指被掰开,让那些残留的渣子全都落在了地上。
闻奚盯着漆黑的地面瞅了半天,不满的情绪逐渐增加。
“谢谢。”陆见深的呼吸平稳。
过了几秒,闻奚又手脚并用地趴他身上。没擦干净的手往挺直的背上一蹭,还拍了拍。
“下次别开会了,”闻奚半醉半困地嚷嚷,“反正你们又打不过外面那些污染物……一个金属尾巴就能戳死人。”
被抱着的人没有反应。
闻奚抬起头。
陆见深忽然说:“什么金属尾巴?”
闻奚疑惑地眨眼,像在回忆一种常识:“危险机械改造啊,后半身高碳钢的大型变异鳄鱼没见过?”
近在咫尺的漆黑眸子又沉几分。
“我们还没有见过那样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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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雪亮的灯光外加一颗醒酒药让闻奚昏沉的脑袋很快清醒了一大半。
一尘不染的巨大实验室在休息时间段仍然来往匆忙,所有人都清一色的白色外袍和口罩。
玻璃器皿中装着闻奚看不懂的物质。
他坐在一个玻璃隔间内,盯着陆见深看。
陆见深正在和一个金色卷发的漂亮女人说话。后者绷紧一张脸,对突如其来的酒气忍无可忍,缓了一会儿才扭头朝闻奚招手:“嘿,又见面了。”
闻奚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但是看见了她桌上的工作牌。
[ 姓名:阿琳娜
部门:科学部
其他:审判官]
噢,那也算陆见深的同事。
玻璃中央挂着的屏幕出现了几个脑袋,正在远程开会。
阿琳娜抱着手,视线盯着研究仪器:“……目前已知的污染异变生物中,并没有符合你表述的。我们在过去无数的经验中达成共识,碳基生物是通过基因污染发生自体或融合变异的。”
她从工作台筛选出了三份档案,语气淡然:“机械并不属于可以被融合的范畴。但的确,曾经有污染物因为吞掉了工厂的机器而被撑爆的案例。比如这一张的眼镜王蛇,看起来这个破出的机械臂好像长在它身上。”
说到最后一句时,阿琳娜瞥向陆见深:“陆审判官,这样的误判,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一旁记笔记的助手忍着笑,boss就差没把“你在开玩笑吗”说出口了。
陆见深面容肃静,微微拧眉。他看向闻奚:“你有别的证据吗?”
闻奚往后一靠,仪器冷冰冰的:“没有啊,都是眼睛看到的,怎么才算证据?”
他语气惯然懒散轻佻,末了还要掰一下手指:“除了机械尾巴的鳄鱼,还有金属翅膀的马蜂,很多种类,能碰上一次不容易……这些家伙很难对付的,比起普通感染物,更像是有自主意识,得碎成块儿才停下。”
“你搁这儿写科幻小说呢?”小助手忍无可忍。
闻奚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百无聊赖地敲在机器边缘。
“这并不符合现存污染物进化理论,”阿琳娜朝陆见深说,“除非有证据,否则没有任何意义。污染物的确在变化,但不会是天方夜谭。”
远程会议的对面,几颗脑袋在各自的狭小屏幕中发笑,很快挂断了通话。屏幕恢复漆黑一片。
闻奚抓着抱枕玩,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不急,你们会看到的。”
阿琳娜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很多在外流浪的幸存者因为长时间精神压力过大而陷于崩溃,造成神经递质分泌紊乱,随之产生幻觉。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他做一个脑部检查。”
闻奚缓缓抬起头。
金发碧眼的美女科学家拍拍他的肩膀:“嘶,还是挺有必要的,你先躺下。”
闻奚迷惑地望向陆见深,后者朝他点点头,随后与阿琳娜一起走出了玻璃隔间。
阿琳娜通过传声仪器在玻璃外指导了几句,然后闻奚很快看见一个巨大的半圆形机器从天花板降落,将自己遮在其中。
但只要视线往脚尖的方向,就能看见玻璃另一端站着的两个人。
明艳大方的那个有说有笑,还时不时朝沉默寡言的那个抛个眼神。
可以啊陆见深,成天装得那么正经。
站在外面的陆见深鼻腔有点痒,想打喷嚏但忍了回去。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这大晚上的非得让人加班。”阿琳娜意味深长地扬扬嘴角。
陆见深说:“如果……”
阿琳娜打断了他:“如果是真的,那我们现在对污染物所知的一切都要改写。这样的几率只有千分之一。”
陆见深沉默一会儿,望着玻璃舱内的人。
“可以帮他做一个全身扫描吗?”
阿琳娜操作控制器的手一顿,震惊极了:“你知不知道一度电多少钱?这台机子很耗电的,我们实验室可没有多余的配额。”
“谢谢。”陆见深说。
他的通讯器忽然传出了急促的“滴滴”声,疯狂振动,应该是黎明组部有紧急事项。
阿琳娜:“……”
阿琳娜:“行吧,还要十五分钟,你可以滚了。记得把电补到科学部头上。”
闻奚差点睡着了。
周围的机器撤去时,他就看见了阿琳娜一个人。
那个女人坐在转椅上,在明亮的光线中十指交叉,语气不可思议:“你断过几次骨头啊?”
闻奚活动了一下腿脚,懒散地揉揉手腕:“记不清了。”
阿琳娜近乎叹息:“你到底怎么在外面活下来的?”
“你们怎么都爱问这个问题,”闻奚无所谓地拉下袖子,“运气好呗。”
阿琳娜说:“那你真是撞了阎王爷的大运。”
闻奚东张西望地走到门口时,阿琳娜说:“别找了,外城三级警报,他已经走了。”
他停下脚步,忽然收起那副无所谓的神情,眼神晦暗,懒散的语气藏着威胁。
“我是在找我的耳机。”
阿琳娜仰头看去,微晃的发尾十分惹眼。
但下一秒,她就狠狠掐住了闻奚的脸。
“你那是什么表情?都是跟陆见深学的是吧?我忍你们很久了!遇到前辈能不能有点礼貌?啊??”
闻奚捂着左脸,退后三步:“……我错了,姐姐。”
那一声“姐姐”无辜又委屈,听得阿琳娜眉梢一抬。
她冷哼一声,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点开控制台:“你的耳机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按理说,明天就会通知你去领……等一下,这是什么?”
网格线交错的平面定位图中,那个代表着耳机的红色圆点刚刚离开基地主城,正在向不远处的A5号山脉靠近。
“这明明是垃圾运输车的轨迹,奇怪,他们不会流程又搞错了吧?该死,现在外面有污染物突破A5隘口——喂你等等,你去哪儿?!”
阿琳娜一回头,身旁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