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无辜的哄笑蹦上了玻璃苍穹。
西装男脸上挂不住,尤其是看见出言不逊的人还懒洋洋地伸着一双大长腿,更是心头一股怒火。
他正要骂架,却被旁边穿作战服的年轻男人一个眼神拦住了。
“这位朋友说得很对,我们身为人类家园的守护者,绝对不会让这一天发生的,”坚定不移的视线缓缓经过每一张稚嫩的面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战至最后一刻,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略有磁性的声音极富感染力,在掌声中有力地陈述每一个字。随后,这名来自黎明组部的作战员开始对自己的工作进行简要介绍。
小孩子们心潮澎湃地聆听,讲到危险关头时情绪随之起伏。
闻奚藏在迟迟后面打瞌睡,等周围掌声雷动才被吵醒。
“闻奚!”
萧南枝在白幕前朝他招手。
那整面用于投影的白幕逐渐变成了透明的胶质,和背后那些晶莹的海水融为一体,露出3D视觉的红色珊瑚礁。
“他就是闻奚?”程序部那位代表微一挑眉,又看了一眼挂着微笑的萧南枝,一脸不屑。
来自黎明五队的作战员则不那么好奇:“略有耳闻。对了,南枝,你的申请还是没有批准吗?”
萧南枝淡然一笑:“意料之中。谢谢你,井与。”
名为“井与”的年轻作战员低声道:“很遗憾。你的策略评分很高,但是黎明组部仍然会有综合考量。”
程序部的西装男缓缓扭头,似乎不可置信。
……谁?
身着长裙的女子温柔而坚定地回应:“以后还有机会,我不会放弃的。”
井与“嗯”了一声,临走时视线一顿,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正趴在玻璃上饶有兴致地逗3D小鱼,长发和海藻一样微微晃动。
闻奚玩得很投入,身旁有脚步近了才侧眸。
“谢谢你。”萧南枝说。
闻奚毫不介怀:“客气,你欠我两次了。”
萧南枝:“……你记得真清楚。”
闻奚侧过身,手指戳戳缓慢游来的蝠鲼,虚拟生物停在他的指尖,鞭状的尾巴保持直挺。
“这里的潮汐和生物都是完全仿照这片海域以前的样子,”萧南枝说,“过去存储的无用数据竟然可以还原到这个程度,很神奇吧?”
闻奚说:“还行。对了,你想加入黎明组部?他们为什么不要你啊?”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身旁的人没有回答。
又过了几秒,萧南枝才露出了些许失落,勉强挤个笑容:“我从天问学院毕业后连续申请了五年。每一年的策略分数都排第一,但是战斗评分很低。”
“所以每一项都要很强咯?”
萧南枝盯着那只游摆的蝠鲼,轻声回答:“我的综合排名也在前列,但是每一次都没有通过最后的审核。也许是没有队伍需要我。”
闻奚说:“上次你也看到了,外面很危险的,就那么想出去?”
“我不怕危险,”萧南枝摇摇头,“上一回能加入临时搜查队是外公的帮忙。他年纪大了,最大的心愿就是出去看一看。他是大指挥官的老师,软磨硬泡了很久才答应让审判官带上我们两个。”
闻奚说:“大指挥官又是谁啊?你们这儿可真复杂。”
萧南枝说:“基地三百万人都要听他的命令。”
闻奚:“噢,土皇帝。”
萧南枝笑了:“姑且算是吧。只不过,审判官们也不怕他。”
闻奚说:“那他比陆见深厉害吗?”
萧南枝想了想:“我不知道。”
闻奚不以为意,那没事了。
萧南枝说:“你跟我来。”
闻奚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层出不穷的展品。这是一间相当大的博物馆,虚拟和实物相结合。
随着海洋玻璃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壮观的城池遗址。那些过往的辉煌与璀璨都成了断壁残垣,废墟一片。
高楼的残骸若能偶尔为存活的生命提供庇护,已是最大的用途。
“……有人说,是人类的狂妄摧毁了自己。”萧南枝仰起头,看见那些变化的景象。
蔓延的山火,肮脏的湖海,掏空的地底,被残忍屠杀的动物……一切习以为常的在那场小行星撞击事件后才成为了先兆。
闻奚耸耸肩,好心安慰她:“遇事先怪别人,别怪自己。”
萧南枝从沉重的情绪中抽离,笑了:“对了,迟迟说你来找工作的。想好了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吗?”
闻奚说:“轻松,离宿舍近,最好能坐着不动。”
萧南枝:“……?”
迟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脑袋:“我有个主意!”
-
雨泽基地唯一的博物馆有一座巨大的玻璃穹顶,或许是模拟海面的设计让它看起来更加宽阔,总之能望见无数美丽的生物。它们摇头摆尾地经过,掀起波光和水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那样。
穹顶下有个高架子,过去是安全员的位置,在那儿可以俯瞰博物馆的所有角落。
也可以伸手碰到玻璃板。
闻奚坐在那儿跟模拟生物们玩了一整天。
有线电话通知他可以下班的时候,他还在恋恋不舍地勾勾手指头,放过徘徊的蓝色小鱼。
就是头抬得久了,脖子很酸。
闻奚费劲儿掰正脑袋。从铁架楼梯绕下来时,才发现博物馆的人好像比半天前多出许多。
跟他这两天的待遇一样,许多目光直接或委婉地注视过来,人群甚至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小道。
闻奚不明所以,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等他走到博物馆门口时,脚步一顿,回过头。
“穹顶博物馆”五个大字贴在弧面墙上,右边是一块足有两人高的曲面屏,镜头固定在穹顶的某一块区域。
准确地说,是闻奚今天坐着的位置。
售票窗口后,迟迟坐在高脚凳上,声嘶力竭地向路人推荐:“现在就可以预购明天的票!我跟你保证,绝对可以看到闻奚本人!……什么,他是谁你都不知道?消息太闭塞了吧!那可是闻奚,陆审判官的旧情人,三进三出打破审议庭历史的男人!”
闻奚:“……”
……这里的人应该不全是傻子吧?
“辛苦了。”一个声音让他停住。
萧南枝站在台阶上,递给他一包东西:“这些是工作资料。我已经和后勤部登记过了,你明天可以去预支一些劳动物资。”
闻奚打开布袋子,里面装了一个工作证,一个笔记本,两支笔,和三个文件夹,以及一本《穹顶博物馆工作手册》。
玩了一天的闻奚此时由衷地感慨:“你们这里真是太好了。”
萧南枝的眼神忽然露出几分同情。
“那个,今天是我外公的生日,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饭。”
她想了想,补充道:“陆审判官也会来的。”
闻奚停下脚步。
“好啊。”
-
萧南枝的家虽然地势低一些,但看上去面积要大很多——可能是为了周老头的轮椅进出方便,走廊都要宽阔许多。
闻奚在门边换鞋,迟迟光着脚就跑进去了。
“周爷爷!”小鬼头蹦蹦跳跳地跑到写毛笔字的老头身旁。
客厅沙发还坐着一个身型娇小的红发少女,正窝在角落啃薯片,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机里的打枪画面。
听到门口动静,嚼着的薯片一吞,眼里是惊愕和异常不满:“他怎么也来了?!”
迟迟说:“闻奚现在是我的同事了。”
早早瞪他一眼,咬牙切齿:“你个叛徒!”
迟迟缩到周老头身后:“你不要这么小气嘛。南枝姐姐也同意的。”
萧南枝挂好外套,轻声说:“行了,都来干活儿吧。今天吃点丰盛的。闻奚,你可以先坐一会儿。”
闻奚说了声“好”,懒散地靠着墙。
白色的墙面挂着一个全家福相框,一共是五个人。周老头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旁边是一个温婉大方、与他年纪相仿的女人。身后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喜悦洋溢在脸上,共同抱着一个婴儿。
闻奚挪开视线,盯着脑门儿都皱了的周老头写字。
墨水随着笔锋晕染成结构,倒是有模有样的。
周老头眼皮都没抬:“有礼貌的人已经打招呼了。”
闻奚说:“你都八十了?真看不出来。”
周老头忍了忍,说:“我长得年轻。再说了,污染时代前,平均寿命都是九十八。”
闻奚说:“身子骨也好啊,不然怎么还能去外面。”
周老头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我知道。”
紧接着笔杆子一滑,写歪了。
“你小子一边儿去,别打扰我练字。”
闻奚:“?”
怪他咯?
饭菜准备得很快——
一张方桌上摆满了速冻披萨、罐装水果,现包的饺子和一个比脸都大的奶油蛋糕。
老寿星本人也非常大方,从床板下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瓶佳酿。
“……高粱酒?什么年份的?”迟迟凑过去看,“哇周爷爷,你还有一箱呢!”
周老头立刻把剩下的退回床底下。
早早一把揪住迟迟的衣领:“想什么呢,没你的份儿。”
迟迟:“真小气。”
闻奚抬眼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
“今天基地要员开会,八成又要吵架到很晚,”周老头慢悠悠地打开酒盖子,“咱们先小酌两杯,等陆小子一会儿。”
闻奚吸了吸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
在他的时代,酒是一种极为奢侈罕见的玩意儿。得碰上天大的运气,才能从废墟里翻出一瓶。
或许在这儿也一样——
否则周老头不会如此小气,就分了半杯给他。
早早坐在他对面,被一口酒呛了老半天,更掩饰不住别扭:“他为什么也来啊?他跟咱们很熟吗?”
周老头说:“咳,他是小陆的那个……”
早早哼了一声:“周爷爷,你没看清《雨泽晨报》写的吗?他们那是疑似有旧情!真假还不一定呢!他就是和一个老智能程序谈恋爱,误以为是审判官本人。”
周老头被她吵到了耳朵,摆摆手:“人和你俩一样,都是小陆捡回来的。再说了,人家网恋都八年了!”
早早酸溜溜地反驳道:“网恋算什么,都没见过真人,更别提互相了解了!都不了解的人,能谈得上什么喜欢?”
她问最后一句时,直勾勾地瞪着闻奚。
闻奚的酒杯空了,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中央的那个大酒瓶。他当机立断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充满傲慢。
“……喜欢是什么?能吃吗?”
闻奚眨眨眼:“他是我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能离开我。”
桌上一片寂静。
闻奚:“你懂什么,小屁孩儿。”
早早“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闻奚慢悠悠地说:“酒都喝不了几口,还在对人指手画脚。”
早早怒了:“谁说我不能喝!”
-
从A区出来时,陆见深打开通讯器,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时间显示二十二点四十五。
三十五分钟后,他出现在周维家门口。
门铃响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
动作迟缓,拖着步子。
门一开,一股酒气连带着一个人影砸了他满怀。
陆见深微微皱眉,趴在身上的人跟没骨头一样哼唧了两声,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怎么才来啊,酒都喝完了。”闻奚含混不清地埋怨一句,感觉自己跟条泥鳅似的马上就要滑到地上了。
一股力量横在后腰捞了他一把。
闻奚顺势靠得更稳当了。
陆见深的视线越过他,停留在一片狼藉的室内。
萧南枝和早早已经趴桌子上了。
周老头涨红了脸,看着一桌的空酒瓶,欲哭无泪地嘟囔。
迟迟友好地朝陆见深翻译:“酒都被他们喝完了,闻奚喝得最多。”
被点名的人无辜地晃了晃脑袋,抬眸盯着陆见深的侧脸。
顺着背脊往下的手指被反向捉住。
闻奚无趣地发出声音:“咕。”
陆见深没和酒鬼计较,捞着人才要转身离开,这时迟迟又开始翻译周老头的话:
“陆见深,你得负责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