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男子面朝温府大门,眼角的余光似乎都不愿分给我,继续道:“你不能直接进去,你不能走正门,不能让温大人看见你。你听我的先向前走到内院石屏处,然后向左行,一直走看到一个满是梨花的院子就进去等在那就行了。”
我站在温府前,两手掩在袖子里,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不是你要我来向你家公子提亲的吗?提亲不能走正门?这是你们温府的规矩?”才说完,我发觉不对,转身拦到男子身前问道:“该不会你其实不是温道言指派来我家逼我娶你家公子的吧?”
男子冷冷地扫过我宽袖下还有些颤抖发麻的手,他的嘴像淬了毒般:“敢直呼御史大人的名讳,你刚在家那顿打真是没白挨……我家公子这几日在府内心惊胆战,今日好不容易等来楚家递来的请婚帖,又是哭又是笑地捧在手里逐字逐句地去看请婚帖上的字,读到最后却发现帖子上的名字是楚华玉而非楚华月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塌了般。”
顿了顿,他又走近了些低头直视着我:“他那时的表情,我料你这样的人想都是想象不出来的,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许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整个人像是失了魂般。很快,就被温大人发觉出公子的不寻常。本来温大人就因发现公子私自将自己的画像和八字送去了楚府而不满,温家又并非是高攀你们楚家,怎可是男子先主动递八字,但奈何公子在家中一向受宠,如若是心悦于楚家大世女楚华玉她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今日真等来请婚帖却仍不见公子笑颜,逼问之下才得知公子想嫁的居然是你这个不学无术抓猫弄狗的楚二世女!”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字的极重。
若不是我现在手心挨了顿家法几乎是皮开肉绽的,依我的性子敢当我面蛐蛐我的我早巴掌呼上去了,我也当真抬了抬手……算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只好拧着眉不耐烦的道:“既然温府上下对我如此不满,你们倒是劝住你家公子啊,你又何故来我家这一趟?害我受这苦?”
“你以为我不想?若不是公子非要……”男子话说至一半,瞟了一眼我的脸,随即嫌弃道:“把你脸上的眼泪擦擦,难道你要这样进温府?不就是受了顿家法?那眼泪都挂一路了,你们这里的女的不都宣称顶天立地大女子吗?”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就伸手给我。
我看着这手帕又看了看他,没接也不说话,终于在他等的不耐烦后他一手按住我肩膀一手抓着手帕就在我脸上胡乱的抹,边抹还边恶狠狠地道:“哈!是真的娇气哈,手那点伤就跟废了似的!我警告你,进了温府按我说的做,见了公子给我好好说话,见了温大人更给我老实点谦虚求娶,可别再让我家公子伤心了!”
他胡乱抹完一通转身就走,我跟在他身后大呼:“恶奴,你给我等着,等你公子嫁给我,我给你发卖去——”
我话还没说完,他一转身,下巴微昂:“来温府前你父亲说——”
我一愣立即转身向他之前给我安排好的路线走。
我父亲汪氏原是户部尚书第二子嫁与我年纪轻轻便身居一国之丞相的母亲。因之楚府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是占地极广的,府内更是极尽奢华。可同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的府邸比之楚府相差的可真不是一分半点,传言温御史监察百官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不为金钱权位所动,看来此言不虚。
娶吧娶吧,其实于我而言,不过是院子里多了个人睡觉吃饭的事。没有更好,有也没差。
我无心其他,找到那恶奴所说的种满梨花的院子,进了里面之后就老实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等着。
今日真是没得安生,也不知道温去尘有没有把我喝了那酒与他在马车上的事告诉他母亲。
我倾向于是不知道的,若是知晓那老古板估计早就带捕役上我家拿人了。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最好是先想好几套应对计策,可当太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清风拂过宝蓝色衣袍的时候,困意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许是那日是我挨家法挨的最猛的一次,又或是那日的睡意过于汹涌,以至于我后来想起这段回忆都是模模糊糊的。
只记得我眨着迷糊的眼睛醒来时,最先看到的是之前那个恶奴既冰冷又嫌弃的脸,再就是坐在我身旁的温去尘。不过几日,他似乎瘦了一圈。
我下意识动了动手,才发觉我的手正被他握在手中仔仔细细地包扎着。见我醒了,对我问道:“你来向我提亲啦?”
“啊?……”我眨了眨眼,反应了几秒:“……嗯。”
随后温去尘笑了,把刚醒的我看的更迷糊了,他低声道:“果然那婚帖是哪个粗心大意的中间人弄错了。”
我正要解释,手被他又扯过去了些,白色纱布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绕着绑我手上:“你在这睡着可不好,我俩还未成亲,你要在提亲这日受了风寒会闹笑话了去……”说着,他低头咬着纱布的一端配合着双手给打上结。
他低头下去的这一刻的心动让我浑身为之一僵。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好一阵后才恍然将已经包扎好的手收回,之后两人便坐着相对无言。
我有些尴尬,余光偷偷去瞧站在温去尘旁边的冷脸恶奴,试图用眼神询问他下一步我改如何之时,一声瓷器相碰的声音响起,将我的视线又拉回。
温去尘将装药的瓷瓶盖好,起身说要送我回去,我抬头一看。都已经是晚上了,我竟趴在这院子里睡了这么久。
我“哦”了一声,就跟在他身后。他一身白锦衣在前领路,一路还热切的和我介绍着温府途中的景色。
只是途径我们三人的温府下人们很明显的都远远避着我们三人而行,看我就跟看煞神似的,这不寻常的举动,让我的心思根本集中不到温去尘说的话上。
我打量四周,远远地就看见远处的廊下,一个官服女人站在那正看向这边,女人身旁还站了位身材修长的人,应是位男子,只是她们都站在廊下,月光照不到她们的脸,再后面便是伺候着的几个仆人。
女人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一摆袖子就转身进了屋内。
没猜错的话,那位女人应该就是温去尘的母亲,也是当朝的御使大夫温道言。
她这样态度,是不是我睡着的这段时间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中间似乎被一阵激烈的吵闹的声音吵醒过,迷糊间睁眼看了一眼院门方向,见没人进来,嘀咕了句:“这温府比我楚家还热闹。”就又睡着了。
到这时候温去尘才来梨院找我,之前那恶奴还为我准备了一套见温母的说辞都还没用上就要送我出府了,莫不是这温母死活不同意她儿子嫁与我,经过一番家庭教育之后,现已说服了温去尘与我将事情说清与我以后回归为陌路人了?
也对,她们温家也不是养不起温去尘这一辈子,而且只要我们两家不说,要想此事不让外人知道,大家族有的是办法。
这世道不就是这样,站在顶端的家族若哪天说水就该是红色的,从此一个国家再也见不到清澈透明的河流。
那看来此行温府,也没我想象中的凶险嘛,都给我吓睡着了,哈哈。
我正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在前的温去尘忽然停下步子转过了身,我反应不及撞上他胸膛后,他轻呼出声,随即伸出双手护在我两侧,见我站稳了才收手:“世女在想什么?都没在听我说话。”
我抬头便问:“你是不是要对我说什么话?”
比如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之类的。
“去尘一直在同世女说话呀。”
“……”我张了张嘴,又不自觉地转头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恶奴,可对方并不看我,甚至直接越过我和温去尘吩咐起其他下人为我备马车去了。
我看着他冷酷且不想和我多有接触的背影,心中对刚才的猜测又多了一份信心,心中立即感叹道:这温去尘果真书香高门第教养出来的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舍身救我不说,临分别还如此贴心委婉,还愿亲自来接见我与我说清,除开他让那恶奴来我家一趟让我挨了顿之外,他这个人是真不错,长得也漂亮。
我心里这么想着,心里一高兴,便扬着笑脸冲他笑的灿烂,模仿着他说话时的温柔语气问道:“所以去尘刚刚是与我说了什么呀?”
体面人之间的对话就是如此气氛欢快。
他也跟着我笑,拉起我裹了白纱的手小心拢在他两手之间,带着我向温府门外走,耐心重复道:“世女你此次亲自来我家提亲……”
我:“嗯嗯。”
温去尘:“我母亲觉得楚家非常有诚意,当即就同意了……”
我:“嗯……呃?诚意?”
我低头看着我空空的两手,连上面覆盖住我因不愿娶温去尘而受了家法的伤口的白纱布都是出自温府的。且温道言很高兴的话,那将我从熟睡中惊起的怒骂声是谁发出的?
此时他已经将我送到马车旁,温府小厮为我摆好了轿凳。
温去尘见我呆呆的迟迟没上马车,他微微一笑,便弯下腰去,一手扶着我的手一手为我提着裙摆,他缎子般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都跑到了一侧肩前。
我僵硬抬脚踏上轿蹬,忽然侧身将温去尘拉起,他茫然看我:“怎么了?”
“你确定你母亲同意了我俩的婚事?并且很高兴?我在梨院所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我盯着他笑容渐失的脸,心中已了然, 干脆道:“我觉得你要听你家人的话,我实非良配,后院早已住着两个美人了。你我这等世家之子有些事想瞒是无论如何都能瞒住的,何况我也会帮你瞒着的,就别跳我这火海了。”
我其实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的,这是良言,希望他能听到心里去。
温去尘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我。夜晚空荡荡的街上,只有温府门前的那几个大灯笼的烛火在随着初秋的风而晃荡,他的脸在灯火下时明时暗。恶奴抱手站在灯笼下,看着温去尘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和不解。
半晌,温去尘猛然将头垂下,阴影将他脸全遮了去,他慌张地将一个册子塞到我手中后,转身便进了温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