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 第19章 下次注意

从滑雪场出来已经很晚，傍晚本来就空旷的停车场里只剩下零星几辆车，就像放学后找不到家长的幼儿园小朋友，老老实实在原地等它他们的家长接它们回家。

“太晚了，今天晚上收留我一下吧。”

王小贝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虽说她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但夜晚门禁很严格，非必要理由禁止晚归，理由是父母年纪大了，她半夜回来吵他们睡觉。好在平时王小贝在她父母面前装得规规矩矩，乖巧懂事，导致她只要说她在女性朋友家过夜，她父母就不会认为自己闺女可能在酒吧通宵。

詹点雪自然乐意，她正好也想跟王小贝聊聊朱礼文的事。自上次从警察局出来以后，王小贝只说有点进展，詹点雪再问她就不接着讲了，只告诉詹点雪见面再说。

莫忍冬执意要把她们二人送回家，美名其曰晚上打车不安全，被詹点雪一口拒绝。

“我们两个人，很安全。”

“小雪，我觉得...”

“你不顺路。”

“可是...”

“你明天早上要上班。”

“就让我...”

“你今天太累了。”

“我哪儿...”

詹点雪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在他前面把所有能说的理由都说了，边说边在手机上一通操作，“行了，我打着车了。”

莫忍冬拗不过她，只好气鼓鼓地说，“那我目送着你们回去，这总行了吧！”

詹点雪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王小贝见伶牙俐齿的莫忍冬同志也有斗不过詹点雪的时候，不免在心里幸灾乐祸——能把小雪叫出来滑雪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也跟她回家啊！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小汽车缓缓驶入停车场。莫忍冬在车子距他们一百来米远的时候开始嘱咐詹点雪，“到家给我发消息...别忘了啊...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给我发消息别忘了...”

直到车子停稳，两人钻进后座，莫忍冬帮她们关上车门，王小贝好心地摁下车窗，他还在不停地絮叨。

前几次詹点雪只是点头，终于，她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等到车子开远，王小贝忍不住问詹点雪，“你怎么对人家这么冷漠？我看你跟李医生不是也关系挺好的。”

詹点雪当然清楚王小贝说的是事实，她从最开始就在区别对待莫忍冬。十年前，她喜欢他，所以对他格外上心；在这十年中，她讨厌极了这个出尔反尔的人，于是闭起眼睛关上耳朵，不再接触和他有关的任何人；十年之后，他笑容和煦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虽不清楚他的来意，却感受得到他的真诚，可那是十年诶，她怎么能做到假装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明明已经决定向前看了，却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保护起来，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不给自己任何幻想的空间，把一切萌芽扼杀在摇篮里。詹点雪选择这样做，因为这样就不会期待，也不会难过了，不是吗？

又想到刚才莫忍冬对于那件意外事故的总结陈词，詹点雪心脏有些起伏。饶是她心硬得再像铁板一块，也不免会多想。他说“下次注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是下次就知道这种时候该亲了，还是下次注意别离她那么近啊？

詹点雪看着面前这个爽朗大方的女孩，顿时觉得自己和她一比简直太过小家子气了，别人的一句话自己能揣摩上半小时，怪不得朋友那么少。

没准小贝会有不一样的见解，于是决定把事情说给她听，让她帮忙解惑。

“就是...”詹点雪措辞了一下，“刚才你说，你要是他你就亲了，你说完就跑了，就剩我跟他在那儿尴尬，然后我就说了一句‘别听她瞎说’...”

王小贝激动地插嘴，“我说的是真心话啊，我要是他我绝对亲了。”

詹点雪按住她，“好好好，我知道，你听我说——他回了我一句‘下次注意’。然后我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

“就因为这个？不是吧。你之前对他也就那样，淡淡的，都不怎么跟他讲话。虽然你本来话就很少吧，但是和他说的话尤其少，我之前就发现了。”

詹点雪只好把之前的事大致给她讲了一遍，从他们初中同桌说起，到他和滕紫荆出国，再到他们约好十年之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再见面。说得詹点雪心头又是一阵苦涩，还是初中好啊，每天都有玩得好的朋友和喜欢的男生陪着，要多快乐有多快乐，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呢？

詹点雪没跟王小贝提过之前的事情，她太阳光、太快乐，永远一副精力旺盛、斗志昂扬的样子，她生来是为了体验这世界上千万般美好的，詹点雪怎么忍心教她为这些琐事烦恼呢？即使只是过一遍耳朵的倾诉，詹点雪也是不愿意的。

直到现在，詹点雪自认为她已经不介意这段过去，能尽量不夹杂个人感情地客观陈述时，才对王小贝开口。她轻描淡写地略过很多细节，只按照时间线大概讲了一下他们过去的关系。即便如此，王小贝依旧能感受到詹点雪的情绪，在黑暗狭窄的汽车后座里，她摸到詹点雪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双手中捂着。

“我明白了。”听完后，王小贝缓缓开口，“莫忍冬纯粹是活该。”

她语气郑重，没有半分戏谑，就好像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化里，只有“活该”这二字最适合莫忍冬。

詹点雪忍不住笑了，“你有机会可以听听他的版本，说不定是我的意识在栽赃他。”

“怎么会！你还能怎么栽赃？”王小贝惊讶道，“他答应了跟你一起去海大，他去了吗？”

詹点雪摇头，“没有。”

“他反悔以后第一时间告诉你了吗？”

詹点雪摇头，“没有。”别说第一时间了，詹点雪恨不得是所有莫忍冬的朋友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这期间想过跟你道歉吗？”

詹点雪这次头都懒得摇了，“也没有。”

“你们再见面以后，他跟你解释过这件事吗？”

“没有...但我确实也没问过他。”

“打住。”王小贝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继续说，“别找借口，只看结果。他当初屁话没说就跟你情敌双宿双飞了，如今回来依旧屁话不说。看他人不错，我姑且猜测他当年有什么苦衷，可能高考实在没考好，没脸见你，冲动之下躲出国了，即便如此，他回来也该说了啊！你对他这个态度他也满不在乎，不为自己辩解不说，还千方百计哄着你，一看就是心里清楚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詹点雪想说，倒也没有千方百计哄着我吧——但看王小贝神情激动，一副要为詹点雪作主的样子，她也不好立刻反驳。

“所以，要我说，他就是活该！”王小贝愤愤地说，“亏我之前还想给他创造机会，我呸。要我说，还是李医生好，人家虽然比你大个几岁，但起码人跑不掉啊，还要身材有身材，要事业有事业的，比莫忍冬那个瘦子强多了。”

詹点雪赶紧抽出一只手给她顺气，“你先别生气。再说，我凭什么生他的气，他又没逼着我去海大。”

“那李遇也没逼着你收养了他捡的那几只猫啊，你不是也没答应完了就不认账，不也好好养着呢？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他要不想和你考一个大学，当初就别告诉你他的志愿都是什么啊，何必做出这种事，这跟背后捅你一刀有什么区别？”

“都过去了，算啦！”

“真的就这么算了？”王小贝眉头一皱，“你要是气不过，明天我就冲到他们公司狠狠骂他一通，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竟然白白让你难过了这么多年！”

詹点雪反而是那个心情平静的，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决定讲出这些事，竟然是自己在安慰别人。

“其实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一直磨叽我去同学聚会，我这心结这辈子可能都解不开了。”

王小贝突然自豪起来，“我当然不会害你！你找个时间，姐再给你叫几个小帅哥出来一起喝酒。”

詹点雪知道这事儿王小贝真干得出来，可不敢随便答应。之前有一次，王小贝说要给她找俩男模，詹点雪以为她开玩笑，还假装感恩戴德地谢了她，谁知道过了几天王小贝真的叫她出去喝酒，一屋子坐满了男模。虽然是偶然蹭到了别人的场子，但还是让詹点雪幼小的心灵受了很大的震撼，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把王小贝的话当玩笑。

“别，大姐，我上岁数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路，一直到两人卸完妆在床上躺好，王小贝依旧精神饱满，从“朱礼文事件”后来怎么样了，到她们老板拉花手艺有多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语速很快，声音很大，言语间信息点密集，说到关键地方还要手脚并用地渲染气氛，可能站在她家防盗门外都能听见王小贝的笑声。

但詹点雪并不觉得她聒噪，相反，她太享受这种和朋友相处的时刻。她不善言语，过分冷淡，能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她便心满意足了，况且那个人还是王小贝这般爽朗的女孩，和她相处再舒服不过。

詹点雪有的时候会想，可能人的命运都是时好时坏的。于她而言，快乐的青春换来一个孤独的大学，悲催的工作换来一个真心的朋友，现在孤独的大学结束了，悲催的工作也不必再做了，可是真心的朋友却一直陪着她。

这波，詹点雪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