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来信 第9章 死亡

2010年4月19日 星期一 晴

已经两天没见到言初景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爷爷昨天祭奠，今天下葬。不知道他还好不好，希望他不要太难过。言初景爷爷，请您保佑您的孙子，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2010年4月20日 星期二 晴

今天言初景终于来上课了。他的样子像是昨晚一宿没睡，没精打采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不仅他不说话，我们这群人都沉默了，想安慰他也不知能说什么做什么。像有看不见的乌云笼罩在我们这群人的头顶，下着看不见的雨。气氛特别沉闷，压抑得我喘不过气。

2010年4月21日 星期三 晴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对妈妈发火了。好好地吃着饭，她问我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我说还好，和以前一样。她又鼓励我继续努力，不要有太大压力。我听烦了，就大声说：“你烦不烦啊？”说完，还委屈地跑进卧室。妈妈没生我的气，端着没吃完的饭来哄我。

我不是故意发火的，我都恨自己中午无缘无故冲妈妈大喊大叫。

2010年4月22日 星期四 晴

今天言初景和我们聊了一会儿天，他精神恢复了一些。赶快赶快好起来，求求你了，老天爷！

2010年4月23日 星期五 晴

慢慢地一点一点，都会好起来的！生活还是会像过去那样灿烂。

2010年4月24日 星期六 晴

言初景说，不要因为他的家事弄得我们这一群人沉闷不说话。可是他开心不起来，我们怎么能嬉皮笑脸呢？

对于死亡，我知道的很少。奶奶过世的时候我读初一。身边一个十分亲近的人突然病逝，我也同样非常难过。我知道，这种伤心是别人劝慰不了的，只能靠时间慢慢疗养。

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也没的选择，不是吗？只有咬牙坚持下去，度过这一难关。更何况我们面临着即将到来的高考。所以，言初景一定要尽早调整状态，心情好才能学得好。

2010年4月25日 星期天 晴

今天下午本来是教言初景唱歌的日子，但我们都默认了结束教歌。唱不唱歌无所谓，只要言初景早日恢复过来就好。

*

日记本隔了两周在今晚再次传到了言初景的手里。

晚自习结束后，穆月还没有拿出日记本给言初景的意思，因为她无法判断言初景在他爷爷过世后是否愿意继续写日记。言初景淡淡地问：“你没带日记本来吗？”

穆月盯着他衰颓的眼神，小心地说：“带了，你还愿继续写吗？”

言初景僵硬一笑，说：“为什么不？”

穆月回答不上来。

言初景说：“写日记归写日记，其余的事跟这无关。而且写日记也是一个发泄口。给我吧。”

穆月欣喜地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放在言初景的桌上。

两人一同出了教室。月光溶溶，树影婆娑，一对影子一高一矮地缓缓前进。

憋了很多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穆月时不时用眼睛去瞟言初景，好像他随时会因为爷爷的亡故而悲痛欲绝似的。

言初景说：“你……你最近还好吗？”似乎很久没和她正经地说一句话了。

穆月心想，这话该我问你。她微微一笑：“还好，你……你不要太伤心，身体要紧。”

“我知道。”

“要是想和人说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从小爷爷就很疼我。每次我挨了打，就跑到爷爷那去，他总是护着我。我还记得他背着我去公园玩，偷偷给我零花钱……我上高一的时候，他就说等我考上了大学要送我一台笔记本电脑……可是怎么……怎么突然间他会脑溢血身亡呢？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他突然就……”说到后面，言初景已是泪光点点。

穆月抿紧了嘴，陪着他心事重重。她明白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无关痛痒，半天才说：“我能体会这种痛苦，我十二岁的时候，奶奶也是脑溢血身亡的。现在想起奶奶还会流泪。我从小没有爷爷……”

“你没有爷爷？”

“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走了，听爸爸说是因为得了癌症。”

两人都沉默了。

“你说，死亡到底是什么？死了人还会有知觉吗？还能看见自己的亲人吗？”言初景立在原地，仰望着漆黑的浩渺的有着无尽未知的穹隆。

穆月也驻足仰望天空，说：“我相信人有灵魂。死了之后会去另一个世界。”

言初景说：“我也相信人有灵魂。可是没有了□□，灵魂会怎么存在呢？”

穆月一时语塞，她以往只幻想到死亡之后自己的灵魂会轻飘飘地飘回家里探望爸妈，没考虑过这么深奥的问题。

半晌她才开口：“小时候奶奶告诉我人死之后会飘到天上，保佑他的家人。不管你爷爷在哪，都会希望你开心地活着，希望你能考上好大学。而且你也一定会考上的。”

言初景舒了一口气，说：“是啊，为了爷爷，我一定要考上好大学。”

见他恢复了一丝往日风采飞扬的样子，穆月欣慰地笑了。她从书包中拿出一堆照片，笑着说：“这是体检那天江皓拍的照片，你挑几张吧。”

言初景在路灯下仔细地挑选了几张，自己的，穆月的，自己和穆月合照的，六个人合照的。

他忍俊不禁：“你瞧这张多傻！”

穆月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自己摆出的蒙娜丽莎姿势的照片，嗤的一声笑了，说：“还不都是你让我这样拍的。”

言初景当场又摆出蒙娜丽莎的姿势，忍不住开怀大笑。

见那双疲惫的眼神终于有了亮光，穆月也真心地笑了。

回到家，言初景如狼似虎地读完半个月没见面的日记本，心中大为感动。见穆月如此关心自己，一股满意的悸动涌上心头，想在她的日记下面写点什么，却终究摇头木然不语。

对爷爷的思念压倒了萌动的春心，言初景怀着一股崇高的敬意与深切的悲悼之情写了一篇感叹爷爷死亡的日记。

2010年4月26日 星期一 晴

首先，很感激这十多天来穆月对我的关心与祈祷。我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对于爷爷的死，我想了很多很多。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痛快。所以就在这本日记本的这一页想到哪写到哪。

爷爷的溘然长逝完全是我始料未及的，完全没有预感没有防备，突然到我难以置信。

可看到爷爷的身体僵硬地躺在那，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他们都跪在一旁哭嚎，我知道爷爷真的永远离开我了。

爷爷向来有高血压，天天吃药，但一贯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可谁会料到，他就在一瞬间连告别都没有就离开了我们。

原来，死亡离我们那么近。

以前总以为死亡很远很远，不会发生在自己和亲人身上，现在才知道下一秒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死亡，健康的生病的，富裕的贫穷的，无一例外。

我也可能在下一秒就死亡，人的生命多么脆弱！

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一刹那不可预告地死去。人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活着还有意义吗？

我不敢深究这个。

只用那句话安慰自己，用有限的生命创造无限的价值。

所以，真的要珍惜每一天，每一个能见到朝阳的清晨，每一个能安心躺在床上的夜晚，这都是简简单单的幸福。更要珍惜亲人，对家人更好，谁知道他们能陪伴自己多久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现在我算是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深夜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容易想到死亡，想到爸妈离我而去，想到自己英年早逝，会感到特别恐惧。

人死之后去哪呢？真的有天堂地狱吗？有灵魂吗？有谁能证实这些呢？死之后，我只是一个意识，没有任何存在方式？还是有一种特殊的存在方式？变成一团气体？有太多关于死亡的未解之谜。

我是爷爷的长孙，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孙子。他对我的疼爱不比爸妈的少。

爷爷啊爷爷，你怎么都不给我尽孝的机会就走了呢？

我多想再和你聊聊天，下几盘象棋，陪你绕着公园散步。可这些我都来不及做。总以为时间还很长，不用着急，现在却永恒地失去了机会。

爷爷你在天堂还好吗？爷爷生前总以我为傲，夸我将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可他还来不及看这一天的到来就被死神带走了。

要是他亲眼看到我考上大学，一定会很特别高兴的，那时他又要向他的那些棋友吹嘘了。

虽然爷爷不在了，但我相信他其实一直陪着我守着我。为了爷爷，我要心无旁骛地决一死战，绝不能让爷爷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