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考体检之日。
一大清早,同学们就空腹在医院等候了。先是抽血,女生在前,男生在后。
穆月和张诗君排在女生最后面,言初景和陈一峰排在男生最前面。四个人抽完血,都同样用棉签压在针眼处,往出口走去。
在楼梯道,一个别班的同学急匆匆地撞上了穆月,止血的棉签掉在地上。手臂上的针眼立时流出一丝血,言初景见状二话不说,将他的棉签压在穆月的手臂上,血慢慢止住了。
两个人一对视,面红耳赤。
穆月着急地说:“你放回去,你那也流血了。”
言初景笑着说:“男子汉,流点血算什么。”
撞到穆月的那位同学一边道歉一边拿出纸巾,穆月左手接过纸巾轻轻压在言初景凉凉的手臂上,心中竟产生了难言的喜悦。
体检结束不到十点,班主任带领全班同学去爬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一个班级的人乌泱泱地站在山脚,接头交耳,热闹至极。
班主任指着山顶,兴致盎然地说:“这次就当是我们全班的一次集体春游。安全第一,男生要照顾好女生!”
尔后,大家陆陆续续地上山。言初景、陈一峰、江皓、穆月、张诗君、汪娟六人一同前进。
江皓说:“跟着大伙一起有什么意思?我们不要走这条路,我知道一条小路,跟我走。”
汪娟说:“你要把我们带到哪条阴沟去?”任何时候汪娟都不忘和江皓斗嘴,这似乎成了她的最大乐趣。但她又却是第一个跟着江皓走小路的。
路道狭窄,砂石遍布,男生在前面开路,女生相互扶着。小山丘上的野花一簇簇,开得甚是艳丽;郁郁葱葱的树木纷纷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江皓背着照相机,时而跑到最前面,时而落在最后面,给五位好友拍照。
汪娟笑嘻嘻得说:“早上体检的时候我看到了隔壁班的大帅哥。”
张诗君笑着骂道:“花痴!”
汪娟脸上露出夸张的悲伤,说:“也花痴不了多久了,毕业后就看不到他了。”
江皓不屑地说:“这么喜欢他,怎么不表白?”
汪娟睥了他一眼,半分哀怨半分可怜地说:“你懂个屁呀!他看得上我?不表白,我心里还可以留一点想象的空间。表白就是死,什么都没了。”
陈一峰皱着眉说:“那也不一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机会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双眼柔情似水地望着张诗君,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汪娟摇摇头,拉着穆月的手说:“我们是女生,要含蓄,好不好?要是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有意思,肯定会先讲出来的。如果一个女生主动,多半没好戏。月月,你说对不对?”
穆月害羞地红了脸,挣开她的手往前走。
言初景抢话:“我赞同汪娟的话,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迟早会主动表白的。”
穆月望着言初景正经的神色,心像被狂风吹乱的一池春水翻涌不宁,他的意思是他至今不主动是因为不喜欢?
转眼间,汪娟已经把帅哥忘得干干净净,开心地说:“上一次出来春游还是小学呢。”
江皓撇了撇嘴,说:“都是学习的错,把祖国的花朵憋在暗无天日的教室里,都长残了。”
汪娟愤愤道:“谁长残了?谁长残了?”
江皓耸了耸肩,说:“我没特指,不要急着对号入座。”
汪娟恨恨地说:“你看看你自己,长得惊世骇俗,还说我。”
言初景说:“你们斗得这么有趣,依我看,汪娟,你也不用找什么隔壁班的帅哥了,江皓就挺好。”
汪娟似喜非喜,脸色酡红,一声不吭。江皓猝然将两只抄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摆了摆,慌张地说:“我可配不上她。”
汪娟不耐烦地说:“又没逼你,开玩笑而已!”又慢言慢语地说:“等我瘦下来,变漂亮了,帅哥一抓一大把,我还不愿搭理你呢。”引得大家乱笑一场。
幽长的山路留下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脚印,风一吹,砂石滚动,脚印就不见了。
六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你一句我一言,欢声笑语回响在整个安静的山丘,悠扬快活。每个人心里都默藏着一个小秘密,希望对方知道,又害怕对方知道。
萌动的春心若隐若现,始终不敢曝在阳光之下。年少的情愫本无需太多养料,多靠近一步,多说一句话,无意间的触碰,读他读过的诗,坐他坐的位置,诸多细微小事都足以心花怒放。
这些表面可笑的事情,在自己看来,都是衡量爱情的天平,印证占有他的心理。
可偏偏想要热情的拥抱却羞于伸出双臂,想要再靠近一点却莫名疏远。无人能解一颗年少的心为何如此自相矛盾。
到了山顶,风呼呼而过,吹得身上凉爽。
班主任召集全班同学在一个平坦开阔的地方拍了合照,而后散开自由活动。江皓给许多同学单独拍了照片,给言初景拍完后,他对穆月说:“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吧,他们都拍了。”
穆月站在一棵树下,摆出剪刀手,自然地笑着。
江皓按下快门后,说:“换一个姿势呗,每个人都只有这一个表情,微笑、剪刀手。”
穆月红了脸,“换什么姿势啊?我不太会拍照。”
“换……摆出蒙娜丽莎的姿势。”言初景边说边将右手搭在左手手腕处,身子稍微倾斜,脸露微笑,颇有蒙娜丽莎的感觉,三个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穆月莫名其妙地学着言初景的样子摆出忸怩的蒙娜丽莎姿势。
拍完后,言初景走到穆月旁边,对江皓说:“给我们俩拍一张。”两个人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不自然地笑着。
江皓跑到穆月面前,把相机给了言初景,说:“拍好了,你给我和穆月拍一张。”
江皓站在穆月后面,露出羞涩又欢快的笑容。
拍好后,江皓看了一遍言初景拍的照片,轻轻地笑了。
之后,六个人围坐在山顶上,闲聊人生,互相打趣。
太阳暖融融地照在每一张青涩的脸上,透着一股安详恬静;斜风吹开了他们的话匣,滔滔汩汩地流出不知愁的言语。他们变成了天上的白云,自由自在地飘着;他们变成了地上的青草,无忧无虑地生长。
他们唱起了《最初的梦想》,“……把眼泪装在心上,会开出勇敢的花,可以在疲惫的时光,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又能边走着边哼着歌,用轻快的步伐……”
这一次,言初景勇于跟着他们五人的调唱了。
唱毕,言初景站起来,迎风呼啸:“啊……啊……”
言初景吼了几声后,江皓和陈一峰也跟着吼了几声,神清气爽。
言初景伸手招呼,说:“你们女生也过来叫几声啊,把心里的不痛快都喊出来!”
汪娟立马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用力喊了长长的一声。张诗君不肯,说:“同学都在这,不好意思。”
陈一峰说:“没关系的。”
“我不喊。”张诗君冷冷地说。
穆月先是忸怩不安地喊了一声,不高。言初景说:“这样,你先吸进一口气,再用力喊出来,啊……”
穆月照做了,一阵清亮的叫声破空而来。
练习完毕,五个人一齐说:“一二三,啊……”,喊声响彻云霄,似乎所有的烦恼都从嘴里飞出去了,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青春年少,便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一晃,又一周过去了。
穆月没能把日记本交给言初景,因为言初景的爷爷上周三突发脑溢血身亡,今日下葬,言初景没来上课。
望着后桌空荡荡的座位,穆月心里也空荡荡的,像一个填不满的窟窿,没劲学习。年少的心经不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折磨。她只能再接着写一周的日记。
晚上坐在床上,穆月满腹心事地翻看自己写的日记,心里无比忧伤。
*
2010年4月12日 星期一 晴
今天体检,我的棉签被人撞掉了,言初景立刻把他的棉签按在我的伤口上。很有绅士风度!
汪娟说,要是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一定会主动表白的。还说女生不要主动,否则会输得很惨,连朋友都做不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2010年4月13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有点小郁闷。
我和诗君做错了同一道英语选择题。我们俩讨论这道题为什么选C而不选D。她说完一个解释又一个解释,但没一个解释她完全有把握,也不能说服我。
她的英语比我好,她说的时候我认真地听着。
突然我灵光一现,想出了合理的解释,合情合理。她没有反驳。
可听完我的话后,脸上却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并说:“不是这样的吧?”当时,我心里就不舒坦。这是不是说明平常她的心里是瞧不起我的?一直觉得我比较弱?
老师的解释和我的解释相差无几。我并不是想说我有多厉害。我知道我的学习成绩算不上好。可她的表情和语气就好像我成绩差理应什么都是错的似的。
成绩差就应该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吗?真是气恼!
因为这件小事,两个人一天都没说话了。
2010年4月14日 星期三 晴
今天言初景没来上课,听说他爷爷突然病逝了。他现在肯定很伤心,而我却不能当面安慰他。希望老天爷保佑他,不要让他太伤心,对身体不好,而且高考在即,发生这样的事,对心态不好,希望他能节哀。
2010年4月15日 星期四 阴
今天言初景来上课了,很憔悴,不愿多说话。我可以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他爷爷的病逝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我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真心希望老天爷保佑他,让他早日走出这个打击,不要让他太伤心。
2010年4月16日 星期五 雨
言初景神色疲惫,话仍然不多。我写了一张纸条安慰他,他回了:嗯,我知道。看来纸条没起什么作用。也对,是我太笨,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能解决呢?求求老天爷保佑他,让他早点度过这个难关。
2010年4月17日 星期六 雨
今天言初景笑了一次,不过笑得很拘谨。我知道他不开心,想安慰他,却又怕打扰了他。言初景的爷爷下周一下葬,他是要去送他爷爷,所以到时候日记本不能给他。言初景的爷爷啊,请你保佑你的孙儿吧。
2010年4月18日 星期天 晴
今天一个人去学校操场旁的樟树下坐了一会儿。我在想,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呢?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地活着呢?
*
读完这一周自己写的日记,穆月的心里更加忧伤了,恨不得陪着言初景难过流泪。
她又不自主地想,如果言初景读这一周的日记,会用红笔在下面写什么呢?
大概第一篇日记,他会写“我本来就是一位绅士,另外汪娟的话有点道理”。第二篇,他会写“高考快到了,每个人都会有一点戾气,不要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更不要想多了,平添自己的烦恼”。
后面的内容,言初景会怎么写呢?想出神了,穆月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