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来信 第32章 理想

日子悠悠地过去，树木枯荣又是一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言初景构思第二部长篇小说的同时，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终于被一家出版社看中。经过签约、修改等程序，他的小说《相见不如怀念》终于出版。

前后历时三年多，他修改了数遍，三年的等待终于换来理想种子的发芽。

曾无数次希望落空，无数次想要放弃，幸好他坚持下来了。翻看出版社寄来的样本，言初景喜极而泣。

终于等到这么一天，往日的辛酸和失落都值了。未来会一天比一天好的，他对自己的生活重新充满了自信。可惜无论欣喜还是悲伤都无人分享。

这一年过年，言初景带着父母去了三亚旅游。

向来在寒冬中过年的父母对三亚的热日感到惊诧不已。言初景心头更加暖和，终于有经济能力好好孝顺父母了。

父母出门旅游仍舍不得花钱，吃的喝的一概由言初景买单，他们总责怪言初景乱花钱，心里却无比甜蜜。

言初景妈妈说：“别在我们身上浪费钱，留着钱以后娶媳妇。你都二十四岁了，也到了考虑这件事的年纪。”

言初景说：“世上有女人比我老妈更好嘛？”

言初景妈妈乐不可支，说：“就知道胡说八道……这两年我和你爸想通了，我们看得出来，你有自己的想法，还不想结婚，随便你，我们不逼你。等你自己想结婚了就结婚。只要你活得开心就好。”

言初景惊喜地望着爸妈，说：“好，谢谢爸妈，我一定会活得很好，也会让你们活得很好。”

爸爸说：“但也不能太晚，不然我和你妈老了，不能帮你带小孩。”

“太晚是多晚？”言初景问。

妈妈说：“二十八岁之前吧。”

“就剩四年了……三十五岁之前好不好？”

妈妈连摇头，说：“三十五岁？你婶婶的孙子都十二岁了。”

“那三十岁之前，我尽量。”言初景沉重地说。爸妈虽说宽容，却有一个狭窄的限度。

爸爸说：“好，三十岁之前你一定要结婚。”

一家三口和谐暖融融地散步在细软的沙滩上，大海轻轻地拍着岸边，像是在奏一曲美妙的音乐。

回到北京工作的言初景变得有些忧郁，因为他的小说已经投入市场半年多了，却没有激起他预期的反应，反而像一个石头入了大海，连扑通的声音都听不见。

负责言初景小说的编辑告诉他，他的小说销售量只够勉强赚回本钱。

这个打击比言初景想象中的要沉重，之前他希望只要能够出版就行，现在他想得到更多。也只有得到更多，才有继续拼搏下去的动力。

言初景自我安慰，一战成名的人都具有惊人的天赋，我没有，但勤能补拙，努力总会有回报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步一个脚印，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渴望的生活。

言初景又开始了抓紧空闲时间看书写作的生活，他决定在下一本小说中付出更多的心血。

进公司快三年，言初景每一天都提前到公司给同事接好热水、打扫卫生，每次开会都用心记笔记。但凡一个有心人都能注意到这位青年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

六月燥热的一天，胡经理对提交上去的一篇关于油漆促销战略的文案大发雷霆，骂道：“纯属胡说八道，一个重点都没突出。黄主管，你是这个公司的吗？让你写个文案写成这样？”

这份文案不是黄主管写的，是刘美艳所写。言初景等人也校勘过那篇文章，并没有不合理之处。没想到胡经理会暴跳如雷，将其定为狗屁不通。

后来言初景才知道不是文章写得不够好，而是胡经理和黄主管闹了矛盾，她发脾气主要是想打击黄主管而已。黄主管是从南宁分公司新调来的，为人亲切，平易近人。

财务部经理原本和胡经理之间存在暧昧关系，和黄主管相识后，不知好歹地向更加年轻貌美的黄主管献殷勤。胡经理本就嫉妒不满，这下更加怒火攻心，恨得牙痒痒，早就想除掉这根眼中刺。

胡经理撂下狠话：“要是你们不能交出一份好文案，全都滚蛋。”

黄主管无法，只能忍气吞声，让手底下每位员工各写一份文案。言初景连夜根据上次开会内容写出了一份文案。

幸好他文字功底好，加上上次的开会笔记，他写的文案被胡经理亲自选中，夸耀说：“这才是我们公司该有的水平。”

无形之中，言初景站在了胡经理这一队，与黄主管对抗。十月份，黄主管引咎辞职，据说是因为泄露了公司的促销策略。在胡经理的支持下，言初景被提拔成销售主管。

言初景坐在主管的位置，惶惶不安，总觉得这是踩在别人的尸身上，而自己无意之中成了帮凶。

他以为同事会瞧不起自己，觉得他肮脏，谁想同事眼里只有歆羡之情。慢慢地，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有了一定的权力，工资也相应提高了很多，生活自然轻松不少。言初景换了一间相对宽敞的公寓，过起了安逸轻松的生活。

逸乐最易消磨人的斗志，现在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和父母还绰绰有余，他索性搁笔不写小说，反正再怎么写也不会有人关注。

言初景让自己沦为了每日机械地上班下班的芸芸众生中的毫无特色的一个，有吃有喝有住就行，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呢？

理想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曾经做过梦就算了，一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的人是真正的傻瓜。

他开始放纵自己，经常约朋友吃饭喝酒看电影唱歌，他唱歌仍旧难听，不过他早已看开，在KTV也就敢于放声高吼了。

言初景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哪怕无聊到发呆，他也不动笔。如此荒废了半个月，他感到害臊愧疚，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渐渐地，贪图享乐的心理全面压倒了上进心，他心安理得于自己的懒惰和堕落。

在一次醉酒中，言初景将自己第二部小说的开头一章撕得粉碎，并发誓再也不写作，喃喃自语：“我压根不适合写作，都写了这么久，仍然是一个不知名的透明写手。接着写下去也是枉然，我何必白费心血呢？倒不如忘了这个梦想，干脆好好享受生活、享受现在。反正有没有理想都是一样活下去，有了不能实现的理想，对生活是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做一个庸俗的人，逍遥自在……”

第二天醒来，看到撕碎的纸张，言初景的心抽搐了一下，随即他只是冷漠地把碎纸扫进垃圾桶。

大学毕业后还一直联系的也就剩下秦善。言初景找来读博的秦善一同吃饭。秦善一见言初景就说：“几个月没见，你胖了很多。”

言初景自己感觉到了，但从未被人戳破，赧笑着说：“有嘛？”

“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了？”

言初景讪讪地笑着，问：“你怎么一直读得下去？读完博，是不是还要读博士后。”

“当然喽，大一的时候就想好了走学术路线。”

“那以后我岂不是有一位教授朋友。”

秦善嘿嘿地笑了一声。言初景惭愧地望了一眼秦善，眼前的这位朋友一直都明确自己想走的路，他那份坚定的韧性是自己缺少的。

这晚淋浴的时候，言初景发现镜子里的人胖乎乎的，有了啤酒肚，脸上肥肉蛮生。顿时他像被霹雳击中了一般，镜子里的人真的是自己吗？变得这样丑陋不堪？

言初景想起了高中班主任嘲笑地提起许多师兄到了中年一个比一个胖，挺着大肚子像孕妇，还说班上男同学将来也会这样。

所有的同学听到老师的描述都哈哈大笑。

当时言初景也不以为然，并暗想自己绝不会变成那种人。没想到自己才二十六岁就提前进入了那种状态。

言初景拍打自己隆起的腹部，老师的话回响在耳畔，十七岁时的纯净眼神仿佛在盯着自己，一种浩瀚无比的羞耻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让他无地自容。

言初景回想过去的大半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就像这段时间从他的生命中被猛然抽走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除了这一身的肥肉。

言初景激动地反问镜子里的自己：“难道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做一个庸俗浅陋的人，一生碌碌无为？难道真的要因为生活过得丰裕就抛下最初的梦想？难道真的要因为理想的难于实现而退缩吗？原来我是一个安于享乐、不思进取的人？我是这样不堪一击的人？”

他火速跑出浴室，冲进卧室，急忙地从抽屉里找出日记本，阅读年少的自己和穆月记录的往事。日记本中有曾经的自己，有曾经的穆月。

言初景迷失了、气馁了，日记本告诉他，他曾经很优秀，曾经立下远大理想，曾经有人以他为傲，这样他慢慢找回自己，捡起被自己丢弃在角落的理想。

痛定思痛，言初景决定要改变自己。

他度过了低潮期，生活重回正轨。工作之余，他看书写文健身，重逢了一种充实美妙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表面的忙碌与欢笑并不代表生活如意，唯有内心感到充盈欢畅才是生活的正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