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能记录的情感只是冰山一角,写下来的事情也只是那些记忆深刻的,还有更多累积的小事,或好或坏没能记上来。而决定一份感情能不能长久的却正是那些细枝末节。
好感是叠加而深的,厌恶亦是堆积而高的。
一次次的失望暗自积累到一定程度,爱情的堤岸就会崩塌。日记本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例如汪娟看出了穆月对言初景余情未了,就问她为什么坚持分手。
穆月微微一笑,说两个人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没必要强求在一起,相互喜欢的人未必就是最合适的人。汪娟还想问点什么,穆月已经提起别的事暗示她别再多问了。
再例如江皓在穆月和言初景分手半年后再次向她表白。穆月十分平静,像是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她有条不紊地说:“江皓,真的很感谢你。其实我早知道你喜欢我,我十七岁生日那天,桌上的笔记本是你送的吧?”
江皓点点头。
“你染了黄头发,后来又染回黑色了,是因为我说黑色更自然对吧?”
江皓又点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不敢揭穿。因为我不忍心伤害你,而且当时我喜欢的是……”声音凝滞,“言初景”这三个字已经成了穆月嘴里最沉重的字眼。
“你和他已经分手了,难道不能再谈恋爱吗?”
“可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你。”穆月毅然地说。
“为什么?难道我和他相比就那么差吗?”江皓一着急,额头耸出了细纹。
穆月微微摇头,说:“其实,也许你比言初景更适合我,你成熟又有主见。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会不断地想起我们这群人过去的事情,也就不能真正地忘了他。”
江皓说:“他仅仅是过去的一部分,难道你要为了他完全抛弃过去吗?”
穆月神色严峻,说:“不,他是我过去的全部。我现在不想再和过去有任何纠缠。”
江皓说:“既然你还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们要分手呢?”
又是这个问题,默想片刻,穆月苦笑说:“以前我们都是小鸟,我喜欢他白色的翅膀,他喜欢我动听的歌声,一切都显得自然和谐;可长大了才发现我们一个是白鸽,一个是黄鹂,你说还怎么在一起?”
江皓仍不死心,问:“那……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可以等,等你忘了他,等你喜欢上我。”
穆月惊讶于江皓对自己的感情竟如此之深。她望着延伸到远方的路,像是在凝视离自己很近的一个东西,冰冷地说:“我们之间不可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
最终穆月依然坚决地拒绝了江皓的追求。江皓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即便她一辈子孤身一人,自己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于是祝福了一番,彻底断念地离开。
穆月离开言初景的那个晚上,言初景回到宿舍后,很早就洗澡上床睡觉。
可他死活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大堆不明物体。直到三个舍友都纷纷上床入睡后,他仍然没有睡着,睁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不知过去了多久,筋疲力尽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入睡,却又早早地醒来了。他睁眼的一刹那,多么希望昨天的一切是个梦,今天才是八月三十,可手机告诉他今天已经九月一号,昨天发生的事千真万确。
认识到这一点后,言初景下了床,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桌上的电脑,一眨不眨。等到意识清醒一些后,他出了校门,搭上一辆公交车,坐在最后排的位置,眼神涣散地望着窗外的高楼和人群,浮光掠影。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他才慢腾腾地下车。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个什么地方,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又搭上一辆不同路线的公交车,窗外的高楼仍旧宏伟、人群仍旧冷漠,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些。
公交车在某一个站点停了下来,他以为到了终点站,跟着人群下了车。又如法炮制地转了一圈,面无表情地飘荡来飘荡去,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个繁华冷漠的城市,让向来冷暖自知的言初景如今更加觉得无比孤独。他望了望蓝天,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他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进行无声地冷嘲热讽。
街上人潮拥挤,每一个女生都像穆月,每一个女生都不是穆月。他今天才发现,原来那些大众广庭之下牵手的情侣竟是这样刺眼。
他瞅着公交站牌,像是瞅着一张白纸,不知道该躲去哪个角落。
他就这样在外面毫无意义地晃荡了一天,直到晚上才醉醺醺地由秦善搀扶着回到宿舍。刘鸿一把抱住言初景,问秦善怎么回事,秦善说言初景失恋了,自己陪他喝了一点酒。
刘鸿帮着脱了言初景的衣服和鞋袜,扶着他上了床。言初景是个表情藏不住事的人。第二天醒来后,他生无可恋地说了一句“我失恋了”,刘鸿同情地安慰他一番,没有产生任何作用。
之后,言初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甚至抱有一丝仇恨的态度。
他觉得这个世界在跟他作对似的,天气总是这么好,一点都不体恤他的悒悒不乐;食堂里的米饭最近经常吃到小石头;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被石头绊了一脚;看书时书上的文字要么一个个膨胀到巴掌大,要么一个个缩小地比虫卵还小;牙膏洗发露沐浴露通通都用光了;身边人的笑声尖锐地令人抓狂;连宿舍的木板床都似乎更硬了,教人无法安眠。
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他给手机插上耳机听歌,似乎所有的情歌都是为他和穆月量身定做的,每一句歌词都是他们情感的流露。
尤其听到周杰伦的《蒲公英的约定》,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像止不住的泉眼。日子了无生趣地过着。言初景意识到自己的颓废,想要振作起来,可似乎不仅他没力气了,连书本纸笔都没力气了,软绵绵地瘫在桌上,像一具具尸体。
对他来说,如此痛彻心扉的伤心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他写的悼念爱情的文章感人肺腑。
情伤就像一把刀划下的大口子,鲜血汩汩不绝地冒出来,需要时间的针线来缝合。
过了一段时间,校招聘会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言初景和其他准备参加工作的同学一样奔走于各个宣讲会和面试,广撒网方有一线生机。
有时候,一天面试三次,忙得头晕眼花,累得手脚无力。集体面试的时候,面试官相继发问,面试者争相抢答,唯恐自己被遗忘。
言初景不喜欢这种需要争抢才能获得发言的场面,他向来习惯每个人都有充分发言的时间。因此他容易在这一关被淘汰。
有的公司面试前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数百个消耗脑细胞的网上测评题目,其中一些题目令人发指。可想要获得面试机会的言初景只能勇闯下去了。
白天在奔波劳碌中,言初景暂时忘记了失恋这回事,或者说,他没空去理会心里的伤痛。可一到晚上,言初景直挺挺地倒在木板床上,身体像死去了一般,纹丝不动,致命的挫败感和孤独感逐步吞噬着他。
言初景容易想到穆月已经离他而去了,白日面试的差劲证明穆月的话不错,他的简历一片空白,如何说服面试官?
一想到事业和爱情两空,言初景的心不由得抽搐起来,却只能自己偷偷捂着,他告诉自己:“言初景,你该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承受所有的好和不好。”
一旦明白穆月是正确的,言初景便不知不觉地向她靠拢,尽量不让心情影响自己在人前的表情,做一个成熟理智现实的人。
十月下旬,言初景收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他投稿的一篇短篇小说被杂志社选中了,他因此获得了一百八十元的稿费。将邮件反复读了几遍,他的眼里闪着小小的泪珠,却无人可以分享自己的喜悦,除了穆月,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写作的梦想。
最后,他请了秦善和舍友一起吃饭。秦善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请吃饭,毕竟这段时间他一直萎靡不振。
言初景说:“兄弟之间请吃饭还需要理由吗?”
吃完饭,四个男生又断断续续地说起面试的经历,秦善已经保研成功,所以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痛陈面试官的狡猾与刁钻,大骂现实的残酷不仁,每个人都有怀才不遇的抑郁悲愤之感。
第二天,秦善又问言初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得出在昨天请客的言初景身上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言初景告诉他投稿成功的事情,但没有告诉他自己想成为一名作家的理想。秦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小说拿来,我拜读一下。”
言初景轻松地笑了,他知道自己不敢坦白的原因之一是自卑在隐隐作祟。
秦善读了他写的短篇小说后,夸奖了一番,问言初景还有没有其余的写好的小说。言初景沉思默想了片刻,说没有。他微不足道的梦想与这个现实世界似乎是圆凿方枘,格格不入。
杂志社的采用与秦善的称赞让言初景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以后自己写的东西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