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来信 第26章 分手

大三下学期伊始，穆月便决定参加工作。

穆月问言初景准备考研还是参加工作，言初景说自己不确定，他想考研，这样可以多三年时间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又不想考研，觉得学术无聊，而且自己写的东西苍白无力，缺少对生活的深刻认识。

穆月建议他参加工作，因为写作需要真正体验生活，而读研未必能给一个作家多少生活经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后，言初景决定就业。

穆月心想，这样也好，再熬一年两人生活在一起，也许之前的隔阂就会消失了。

暑期穆月找了一份在北京的实习工作，住在公司的宿舍。而言初景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写他的长篇小说。

穆月劝他先实习，写作可以缓一缓，他却坚决不同意，两人吵了一架。

穆月无话可说，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一个很久之前就有了想法的决定在她的脑海里更加清晰。

穆月在心里自言自语，他分不清理想和现实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我拖着他跪下来求他实习吗？他的浪漫思想已经超出了常人，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唯美的理想世界，拒绝接受现实；或者说他认识到现实，才会更加努力更加渴望钻进一个乌托邦世界。

其实他的这种状态在高中已经显现端倪了，只是那时候无害，而我当时又痴迷于他的一切，所以就算活在自己构建的美好世界也没多大关系。

可如今不同，已经大三暑假了，马上大四面临就业问题，肩上的担子、现实的压力怎么可能还让一个人仅仅活在理想世界不出来，难道不应该面对残酷的现实，趁早将自己训练成一名高素质的职场人？一味地浪漫有什么用呢？

越想越生气，越失望，穆月感觉到有一种特别珍贵的东西已经破碎，不可能复原。

整个实习期间，穆月身在北京，和言初景见面的次数却不多。穆月独自忍着实习过程中的一些委屈，不言不语；言初景则全心全意地进入了自己的小说世界。

实习结束，穆月要回家看望爸妈，两人一起吃了饭后，在公园散步。惨淡的月光下，穆月的背影犹如一道幽灵。

她问：“小说写完了吗？”

“昨天改完了最后一章，准备再润色一遍。”

穆月点点头，拿出包里的日记本，说：“日记本给你。以后不用再给我了。”

“什么意思？”言初景忐忑地伸手去接日记本，心中隐隐害怕。

“你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灵感的来源脱不了回忆，这本日记本对你更加重要，给你吧。反正对我而言，它……它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那本她曾视若珍宝的日记本，载着她青春里最美好最纯洁的感情，有着她心底最害羞最宝贵的秘密。她愿放弃它，足见这段感情已经穷途末路。

“你的意思是……是分手？”早在吃饭的时候，言初景就察觉出了穆月的异常，其实这种异常可以在追溯到更久以前。

“对，分手。”穆月响亮而干脆地说了这三个字。

“就剩最后一年了，难道我们对彼此的喜欢还坚持不了一年？”言初景毫无底气，他自己何尝没想过分手呢？

“如果一份感情需要苦苦支撑，那实在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我们从前那么好，还一起写了这本日记本，还写了信，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怎么能就这样分手？”言初景渴望这份爱，正如一个濒临死亡之人渴望生命。

“你想过没有？或许我们只是将过去美好的情意苟延残喘到现在。我们都不是曾经的我们。我们只是放不下过去，才会更加想要把握这份没有生命力的爱情。即便不是这样，即便我们仍相互喜欢，可你有你的梦想追求，我要的却是现实，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老天爷怎么会让我们相遇？”言初景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对穆月动心的感觉。

“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穆月像是对言初景讲，又像是喃喃自语。

“只要我们再坚持坚持，毕业后就结婚，我们可以回到过去那种状态的。”言初景想拉住穆月的手，却被她抽了回去。

结婚这个词对她而言太遥远了，已经不再属于她和言初景。

“才三年我们就形同陌路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耗尽对彼此的好感，那时我们就只剩厌恶了。与其到时候互相憎恨，倒不如现在分手，给彼此留一个好印象。这是我们对彼此最后的尊重。”穆月非常镇定地说。

从前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却如近在咫尺；如今他们近在咫尺，却如隔着千山万水。

人心在岁月里变化之快如风云般令人始料未及，这份感情已经是强弩之末。

高中的时候，他们朝夕相处，有同样的笑话和困扰，有同样的梦想，那就是考大学。可现在，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圈子，经历不同的事情。

就像两颗种子，被风带到不同的地方，纵然曾经长在一棵树上，可如今不同的气候、不同的土壤、不同的阳光，已经让他们各不相识，各不相融。

所以即便他们小心翼翼甚至是如履薄冰地维护这份爱情，可最后他们还是不知不觉伤了彼此。

“怪我，怪我忙于写作，忽略你的感受。可是……”

穆月突然提高了声音，像是下了最坚定的绝不回头的决心，带着愤怒与哀伤说：“大三暑假你不实习，不做点对你将来找工作有意义的事情，等到毕业你就很难找到好工作，你以为工作那么好找吗？有多少人毕业等于失业。有理想有追求是好事，但也要兼顾到残酷的现实，不是吗？仰望星空的同时也要脚踏实地。为了写作不顾一切的人要么是富二代，要么世上任何人都与他无关。可你不是，你不是富二代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还有父母，还有……你不能为了理想什么都不管了，你懂吗？”

“我没有不管，我只是想尽早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样也能让你和爸妈过上好日子。所以才会暑假一直写写写……”言初景的声音也跟着高了许多。

穆月摇摇头，大声嚷道：“你觉得你写出一本书就能一鸣惊人吗？你有没有想过你付出了很多努力最后还是没有收获？毕业了，你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写手！”

“你怎么变得这么现实？”言初景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心里憋了火，这时又不甘心听穆月的数落，愤懑地反驳道。

“是我现实还是你太理想化，太幼稚了！你以为活在世上可以随心所欲吗？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停留在高中吗？那些好工作会主动来找你吗？”

“是！我太理想化！我太幼稚！那你尽管去找一个成熟的人，找一个有钱的人啊！”

穆月的泪水不住地往下落，没想到他竟这么想自己，哭道：“我是想找一个有钱的人，我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拜金。”

只听得啜泣声，两人都沉默了。

言初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红了眼，想抱一抱穆月，穆月连退数步。

“我真的不能挽回你了吗？”言初景哀求似的说，一双眼睛挤满了泪水。

穆月擦干了眼泪，双眼瞪着言初景，无动于衷地笑了笑，严肃地说：“二十七岁之前，如果你有能力提着五百万去我家，我就跟你走。”

言初景凄凉地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穆月欲转身离开，言初景痛心地说：“能再叫我一声‘阎王爷’吗？”这是她给他取的外号。

穆月张口，却未出声，像是一只没有墨水的钢笔写不出字。她毅然转身离去，不住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水。

这一转身，从此就是陌路人了。

无论曾经如何彻夜难眠疯狂思念，共度多少甜蜜时光，许过什么天荒地老的誓言，此后，都将桥归桥路归路。

言初景呆呆瞪瞪地望着穆月远去的背影，无能为力，就像知道牵着风筝的线要断了，却来不及打结。

他眼睁睁望着那个自己多瞧两眼就发笑的女孩，那个眼睛会说话的女孩一步步离自己远去，视线模糊了，眼前有无数个穆月在笑在哭在闹。

可是他却抓不到其中的任何一个，仿佛自己的灵魂跟着残碎的爱情一起消失了。

言初景的心里空了，是被自己亲手掏空的，是被穆月掏空的，是被时间和距离掏空的。

言初景站在原地恍惚了好久。他的思绪回到了高中无忧无虑的日子（当初觉得无比烦恼），又想起了对穆月心动的瞬间，又想起了表白那天阳光笑眯眯的样子，又想到这几年的生活和情感如白云苍狗，一幕一幕像放电影般闪现在他的脑海。

他不是没有发现大二以来与穆月的各种龃龉，可他真的太珍视这份感情，舍不得放手。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慰自己，再熬一熬，再咬牙坚持，晴天会很快到来的。

若是言初景一个人有艰辛的感觉，那大可装作不知，忍着痛苦坚持下去就好；可两个人有这种感觉，那就像两个大黑洞，补不起来了。

风轻轻吹，吹散故人，相见难；吹到天涯，情渐淡。相遇由缘，分别无常。

感情以真开始，亦以真结束，只是这两个真之间的兜兜转转疲惫了双方的身心。

言初景独自流了一会儿泪，坐在路边翻开了日记本。

*

2013年5月2日 星期四 晴

五一回家，突然发现爸爸老了。以前没觉得，这次爸爸让我帮忙染头发，我讶然发现爸爸已经不是记忆中年轻的模样，心里酸酸的。还记得小时候爸爸让我骑在他的肩上，用他大大的手掌紧紧抓着我的小手。如今他和妈妈都老了，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我一定要早早地多挣点钱，让他们享受生活。

2013年8月29日 星期四 晴

言初景，你好自为之吧。我支持你的理想，也佩服你持之以恒的勇气。可我想劝你认识到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我们像两条相交的直线，高中相交后，便从此渐行渐远了。不怪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是成长环境决定的。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只能陪你到这了，剩下的路，希望你好好的，坚强地走下去，在追逐理想的同时顾及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