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来信 第25章 异地

言初景二十岁生日这天，他兴冲冲地给穆月打电话。他不知道穆月这天刚好来了例假，正躺在床上休息。

言初景乐乐呵呵地说：“月儿，你寄来的星星我收到了。真漂亮，我很喜欢。我准备把这一罐星星放在床头。”

穆月强打起精神，说：“你喜欢就好。我也不会别的，就是会折这种小东西。”

“突然想听你唱歌。”

穆月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脸色苍白，说：“你等等。”舍友都在宿舍学习，她只好下了床走到外面。

“你想听什么歌？”

“《蒲公英的约定》吧。”言初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对他们而言具有独特意义的歌。

一幕幕往事晃过，穆月无力地笑了笑，轻声唱起了歌。

言初景打断她的歌声，关心地问：“你病了吗？感觉你声音好微弱。”

穆月不想扫言初景的兴，提高一点声音说：“在外面大声唱歌别人还以为我神经病呢。”

“你唱歌好听，别人也会喜欢听的，要是我在外面大声唱歌才会被人当成神经病呢。”

手机里传来言初景的清朗笑声，穆月心中宽慰了许多。

“今晚的星空很漂亮。你们那边呢？”言初景更加生机快活了。

穆月举目张望，黑沉沉的天空像是一直在往下压。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眼看着一场瓢泼大雨就要降下来了。

可她却说：“这边的星星也很亮，也很美。”

“那我们又可以一起在操场望着同一个月亮。我现在就坐在操场上，你呢？”上大学后，他们经常坐在相隔千里的操场上欣赏同一个月亮。

“我……我也在操场上。”穆月撒了一个谎，她身体疲累，在离宿舍楼不远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给你读一首诗吧。开在我心中的那朵莲花，是我春天的记忆……我的心太小了，如同我今天的爱，变成泪水溢满对你的记忆。”言初景痴痴地望着深邃天空中的灿烂明星，声色并茂地读完这首诗，心里泛起了对穆月的浓浓轸念。

以往言初景给穆月读诗时，穆月都十分享受诗里面的风花雪月与绵绵情意，也很喜欢听言初景深情的声音，她能想象言初景忘我地投入到诗中的画面：清亮的月光下，他昂着头，时而皱着眉，用他温润的声音读一首完整的情诗。

可这次穆月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神思倦怠，几乎快要睡着。天空阴云密布，正如她此时的心境。

“这首诗是不是写得很美？”

“嗯。”呼啦啦的大风让穆月觉得寒冷。

“我最喜欢运用自然景物写出来的诗了。我觉得这首诗里面运用的意象都很美，莲花、大雪……”言初景兴味盎然谈论起自己对这首诗的看法。

穆月听得腻烦了，觉得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像蚊虫在耳边嗡嗡个不停，就打断他：“初景，二十岁生日快乐。”

传来他朗朗的笑声：“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穆月轻轻摸着腹部，一声不发。

言初景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豪气而专情地说：“天上最亮的星星就是你。”

穆月抬头望望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一堆一堆的乌云。

言初景接着说：“你能找到那颗最亮的星星吗？”

“能，我能看到。”有雨滴落在脸上，穆月艰难地站起来，往回走。

言初景此时完全没有察觉到穆月声音里的病态，突然变得深沉：“以后的每一条路我都要和你一起走。虽然我们之间……但我真的很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风雨飘摇的穆月第一次觉得言初景的浪漫泛滥成灾，几乎要恨这种具有腐蚀性的浪漫。

雨下大了，穆月担心他听到雨声，说：“不早了，我们先聊到这吧。”

“好，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生日快乐。”

挂断电话后，雨势陡然变大。穆月想跑回宿舍，可身体不允许，一跑疼痛就加倍。她只能慢腾腾地往回挪。估计脑子进水了，她竟忘记躲雨，浑身湿透。

淋雨后，不出意料地感冒，加上例假，穆月只能躺在床上度日。耽误了几天的课，饭也吃不下，整个人瘦了许多。

生病只能独自挨着，这是常态，习惯了穆月也不觉得心酸。

让她痛苦的是，心里对言初景浪漫主义的痛恨与日俱增。她拼命摇头否认这一点，可厌恶就像一缕挥之不去的轻烟，弥漫在她的脑海。

这个学期，言初景仍旧在自己的理想路上缓慢前进，像一个偏执狂。他几乎整天待在图书馆，成了别人眼中的“学霸”“书虫”，可是他的学习成绩并不靠前，因为他在图书馆并非为了学业而是在读书和写文章。

一成不变的生活使他渐渐有些孤僻，甚至和苏子佩疏远，只剩下见面点头的情意，这也有不想让穆月提心吊胆的缘故。

大学以前，似乎言初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现在他越是去追逐某一东西越是得不到。

他投了几篇短篇小说，逾期没有回复，他失望至极，觉得理想是一个泡影，而自己就是一个执迷不悟的笨蛋。

过了一晚，言初景又安慰自己要习惯失败，成功如果轻而易举就能获得，那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失意之人。

大一大二受了点挫折，但他仍不会认为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几番投稿失败下来，他被迫承认自己的平凡，自己与众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被迫承认自己没有天赋异禀，也没有比别人更适合写作，自己只是茫茫大荒中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

强烈意识到对许多事情无能为力，他才幡然醒悟自己从来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更不是上帝的宠儿。承认平凡就是褪掉一层皮，褪掉一层稚嫩的皮，这是一个鲜血淋淋的过程。

因为一个人从小就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加之经历不足，所受磨难少，便以为人生简单，自己是生活的主宰。一旦遇到非自己能掌控的事情才会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是生活的王者。

须得先承认自己的平凡，彻底改掉以自我为中心的习惯思维。

有人承认自己平凡后，甘于平凡，随波逐流；有人承认平凡后，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

言初景属于后者，他选择忠于自己，忠于理想，哪怕过程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言初景的心里再也不如从前恬静安宁。不仅是因为写作上的困难，还因为和众多同学打交道，他难免将自己和别人作比较，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有人从小培养了多种才艺，而自己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从大一下学期以来，所有时间花在读书写文上面，换句话不就等同于没有在其它方面提升自己，浪费了这两年吗？

从前言初景自以为是的那些骄傲一点一点褪去，他成了一个赤手空拳的失败者。

或许重新来过，他不会选择如此义无反顾。他甚至害怕见到穆月，她越来越好，而自己却一无所长，将来怎么给她幸福？

岁月倥偬，寒假再一次来临。言初景和穆月不得不感叹时间的飞逝，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高中却恍如昨日。

晚上穆月泡了一杯茶，坐在卧室里读言初景下午给她的日记本。

*

2012年12月17日 星期一 晴

时间本无对错，人却有贵贱之分。从前想长大，长大之后就能做各种各样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长大了，却想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不是贱是什么？

我容易伤感，容易为了一点小事难过，这种多愁善感的性格似乎与生俱来。我虽不喜欢这样的本性却也没办法。到目前为止，我一共投稿了三篇短篇小说，却没有任何回音。虽然伤心失望，却坚决不就此放弃。没有人能随随便成功，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2012年12月20日 星期四 晴

人生本是一场忙碌琐事，可若太急功近利，琐事就会锁心、索命。既然努力了、拼搏了，那就静静地等待结果，不要着急，不要焦虑，且不说心绪起伏对于结果毫无益处，单是为之忧愁的情绪便足以毁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一日又一日，得不偿失。

谢谢穆月一直在我背后支持我，虽然有时候我们会吵架，但我知道她一直不离不弃，当我失望悲观的时候，想到她，我就没那么难受了。

短短的两篇日记让穆月红了眼，言初景在实现理想的途中难免坎坷，可在她的角度看，言初景不该为了理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不仅太理想化，甚至有些自私。

穆月对他提过自己的观点，可他当成耳旁风，听过则忘。两人近来的内心隔离愈发严重，宁愿对着日记本吐露心思，也难在对方面前启齿。

穆月暗自琢磨，两年多的异地恋苦味我切身体会到了。隔着手机说了无数遍“我爱你”也抵不过见上一面。

就像自上大学以来，这本日记本记录的内容少了，平常我和言初景的聊天内容也随着许久不见而微乎其微。单调的内容像一只死鱼，空洞的情话如鬼话连篇，我们就像两台机器重复着昨天的残渣。

我们已经从最初的每天一个电话变成一周甚至更久一个电话，饶是这样，还是找不到什么话题。

除了他唱歌仍能让我开心大笑，别的，我们似乎成了平行世界的人。我向他抱怨我的学生工作劳累，他除了说“注意休息，别累着了”，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我不是在责怪他，换做是我，也不能拿出什么实际行动。他向我讲起他阅读的某个小说中的人物多么可笑，我只能陪着干笑两声，因为我完全不知所云。

不管我们如何想象两个人在同一片操场上，在同一条街道上，在同一张餐桌上，我们心里都十分清楚，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传世名句除了表面的祝愿外，还隐藏着深沉的无奈。但愿，但愿，只能是心中所愿。人能不能长久，是心里希望就成的吗？

生病倒下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人不能照顾；彻夜辗转的时候，他不能拥我入眠。两年多的时光，已经让我们改变了许多，尤其是思想上。

我们过的生活不一样，导致我们聊鸡毛蒜皮的事时只能说“哦，这样”；我们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我们的思想发生了不同方向的巨大变化，导致我们根本上渐行渐远；我们不清楚彼此周围环境究竟如何，除了声嘶力竭地告诫对方要守护好这份爱无能为力。

路程距离上的欠缺总有一天会消除，可精神上的隔阂呢？异地恋最残酷的地方，不是我生病了他没法陪在身边照顾我，而是它让两个曾经相似的人有了截然不同的思想和价值观，我们都被牵着鼻子走，走进了不同的世界。

他活在理想世界不出来，而我进不去；我活在现实世界无法出去，而他也不想进来。

两个世界的人还有可能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