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江皓来找穆月告诉她自己年后不去南昌了,要去上海。
这近一年的时间,江皓时常在手机上问候穆月,得到的却都是谦逊礼貌的回应。
江皓明白穆月为了她和言初景的爱情防狼似的防着他。其实他没有想过插足他们的爱情,只是情不自禁地希望得到穆月的一点点关注而已。
既然这个小要求也不能满足,江皓只好选择远离。
听到江皓说要回到上海继续跟着舅舅学修车,穆月仍旧恰到好处地传达自己的祝福。
江皓说:“听你说了那么多的祝福,我也还是这样一副人不人狗不狗的模样。这次给我一个拥抱好吗?朋友间的拥抱。”他已经张开了双臂。
穆月坦荡一笑,走上前,给了江皓一个短暂的拥抱,说:“朋友间的拥抱。”
两个人的友谊从这一个拥抱开始重新起航。
穆月是外文学院的文娱部部长,主管学院内的一切文娱活动。她的顶头上司是学生会主席李钰学长。
有一回,李钰有事,让穆月替他上一节双学位的课。因此他说要请穆月吃饭。
穆月本能地认为这没必要,就说不用请客,一件小事而已,互帮互助嘛。
李钰执意要穆月去,碍于面子,穆月迫不得已地答应。
一男一女坐在饭店里,穆月觉得气氛怪怪的,她还从来没和主席单独相处过。她不拘谨却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李钰也察觉到尴尬,用讲笑、讲生活经验来调节气氛。
没想到平时严肃正经的主席也有诙谐幽默的一面。听他讲男生宿舍的糗事,穆月不禁发笑。
过了几天,李钰又说要请穆月看电影。
穆月觉出不对劲,搪塞他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感冒了。偏偏多说了一句“感冒了”,李钰买了好多感冒药送到穆月宿舍楼下。穆月说不用,他非得送。
谎言是一个窟窿,需要不断填补,穆月只能假装病怏怏地下楼接药,李钰叮嘱她药该怎么吃还要多休息。
穆月不忍拂了他的善心,就点头接了药。那一刻,她心想要是眼前的人是言初景就好了。
穆月望着桌上李钰送来的没有任何用处的药,仔细琢磨了一番,李钰学长可能对自己有意思。
她心里只有言初景一个人。
为了防止李钰继续献殷勤,穆月不得不通过各种渠道让李钰知道她已经有男朋友。
谁知李钰大言不惭地说:“我知道你有男朋友,可在你结婚之前,我都有追求你的权利不是吗?”
穆月对他这种想法感到恼怒,于是就对他之后的种种表达爱意的行为不理不睬,使得两个人不仅没成为恋人,反而有点敌对的意味。
日子一久,这件事就慢慢淡了下去。
可穆月的心里却激起了一阵大波澜。以前她一直认为,自己喜欢言初景,那么不仅其他任何男生对她的追求她理所应当拒绝,就连其他男生暧昧不清的善待她都应该拒之千里之外。
可她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拒绝李钰最初的善意,反而有一丝偷偷享受的心理。当初江皓向她表白,她只感到羞愧、恼恨,而现在这种善意却让她有不同的感觉。
穆月简直觉得自己不忠贞了。幸好最后她斩钉截铁地断了和李钰学长的往来,不然这种窃喜感和罪恶感会一直纠缠着她。
这件事自始至终她都一个人冷静处理,没有透露任何相关信息给言初景,她不想让言初景白担心。
提到言初景,穆月的心境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静谧甜润。
他们各自的生活经历阻止他们进一步交流,一个活在小说和诗歌虚构的浪漫世界里,另一个活在为了更好生活而必须变得成熟的现实世界中。
穆月劝言初景不要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写作上面,应该与此同时多做一些其他方面的锻炼。
言初景咕哝地说:“嗯嗯嗯,我知道,你最近怎么样?”他明显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不认为穆月的看法是正确的。
下次穆月问他除了看书写文之外还干了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穆月明白言初景这是选择了一意孤行,他的倔强是不到长城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穆月提醒再多遍也没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穆月和言初景越来越聊不到一块,有时手机两边都是一片沉默,寂静得让他们彼此都不敢呼吸。
言初景向穆月分享一本小说,说里面的人物如何刻画地好,情节如何引人入胜,思想如何伟大辉煌。穆月只能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可言初景想要的分享包括交流,所以当穆月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的情绪显然如落潮般低了下去。
当穆月去图书馆找来这本小说看完和言初景讨论时,两人的观点又很难一致,而且他又学了一些文学理论,讲起来口若悬河,让穆月云里雾里。
而穆月的专业课要求多,又有学生工作,她没法和言初景一样每天抱着小说读。翻译、听力、英文原著阅读这些都是非常耗时间的,所以她再努力也没法赶上言初景的脚步。
这天言初景发来一篇自己写的关于爷爷的文章给穆月看。他说准备将这篇文章投稿,让穆月提一提建议。
读完之后,穆月还给舍友看了,舍友们皆说:“写得挺好的,反正我写不出这样的文章。”她们只夸了一番言初景的文章,没有提任何修改建议。
穆月寻思言初景肯定希望自己读了之后既称赞文章又指出瑕疵之处,于是她自己通读了好几遍,又找来朱自清的《背影》、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相同题材的文章进行对比。
牺牲了午休时间,穆月仔细地咂摸言初景那近两千字的散文,认为这篇文章主要差在进入主题前写了太多的废话,感觉累赘。
穆月拨通了言初景的电话,说:“这篇文章读起来内心很平静,你写的时候一定也是内心平静的吧?”
“真的吗?我写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平和。”听到夸赞,言初景显得很激动。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嘿嘿,那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吗?”
果然不出穆月所料,她慢慢地说:“你这篇文章是想通过爷爷挑西瓜来表现他对你的爱,以及你对他的怀念,对吧?”
“嗯。”
“可是我觉得在描写爷爷挑西瓜之前的那一大段显得很累赘,你可以精简一下那段话。”穆月认真地说。
“好,我待会再看看,再改改。”
穆月又说:“细节描写很生动,尤其是爷爷挑西瓜的那一段。”
言初景笑了一声,说:“那一段我精心雕琢了。而且我们班的才女帮我看了一遍。”
穆月的心被提了起来,全身处于警惕状态,问:“才女?苏子佩?”
“是她。”
穆月的脑海里掠过苏子佩端庄娴静地坐在电脑前听戏的画面,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他写的文章居然能给她看,而且自己排在苏子佩之后,可见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
言初景又不安地说:“只给她看了那一段,你别误会……”
穆月淡淡一笑,沉静地说:“没事,不用解释。苏子佩人挺好的。”
“你……你不生气?”言初景小心翼翼地说。
“为什么要生气呢?我相信你。”穆月异乎寻常地冷静。
挂了电话后,穆月眼里闪着泪光,心里一阵阵翻涌。
是我不相信言初景还是对自己不够自信?言初景一人在外地求学,有一个知心朋友理解支持他的文学梦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我要难过呢?我心胸如此狭窄吗?
认真想想,我不是担心言初景喜欢上别人,真是这样,我会放手成全他的幸福。而是我觉得我们俩已经分道扬镳了,表面上我们是恋人关系,可实际上,我们的精神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紧密结合。
在精神上,我们已经无法相互理解了。苏子佩的出现只是让我明白了这一点而已。
似乎这条路很长很艰辛,言初景和穆月走了很久。一开始,他们怀着兴奋的心情上路,两边青草茸茸百卉齐放,前方是明亮的康庄大道;如今他们的心情已经变得忧郁,两边花谢草枯,前方坑坑洼洼,举目四望是灰蒙蒙的天。
他们丢了愉悦的心情,但还有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他们能一起走到最后。
那本意义非凡的日记本又一次传到了言初景的手中,言初景轻轻抚摸着它,像是对它说话,又像是对它叹息。
*
2012年1月23日 星期一 晴
今天和言初景谈到风筝线断不断的问题。
说是风筝线断了,换了一个风筝怎么办。这样的谈话当然只是玩笑而已,我这一辈子只会有言初景这一个风筝,而言初景这个风筝这辈子也只能被我握在手心。
虽说如此,我却渐渐觉得他有点陌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离我好遥远,长相还是那副长相,说话还是那个腔调,可有一种看不见的隔阂阻在我们之间,让我们不能畅所欲言。去年寒假,我们可以一起回忆高中的生活,聊起大学里的新鲜事。可现在这两者都已经不值一提。这就导致我们俩坐在一起的时候默默无言。
希望是我自己想多了。
2012年4月5日 星期四 雨
我和言初景必须分开四年,无论在他身边,还是在我身边,都有潜在的威胁。例如有人喜欢他有人喜欢我,也有可能变心什么的,这都是考验我们爱情的磨难。
我们若过不了这一关就会走向灭亡。
写到这,心酸不已,一份爱情想要走到最后,真可谓西天取经,困难重重。但我和言初景决不能畏惧。
2012年5月6日 星期日 晴
这个生日,言初景没有过来。
偶尔我会庆幸自己和言初景相隔千里,这样我必须学着成长,学着面对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偶尔我会羡慕身边的情侣,他们能彼此相互照顾,一句话就能让对方出现。
我更羡慕他们的地方是他们在一起生活,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他们的眼界、视野等差不多。
不像我和言初景越来越话不投机半句多,以前高中的时候也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却渐渐没有那么多谈资了。
望着他的眼神,会蓦地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猜不透他的心。
言初景幽幽地吐了一口气,穆月感受到的隔阂也正是他感受到的隔阂,穆月所盼望的坚持也正是他想说的坚持。两人虽然已有一些矛盾,但在这两点上可谓心有灵犀。
言初景不愿在穆月面前提及心里的惆怅,是不想让穆月担忧;而且有些事情就算穆月知道了,譬如和同学闹了矛盾,譬如理想路上的徘徊,穆月也无计可施,反而徒增了她的烦恼。
一来二去,不言不语,隔阂深了。可他们仍然深爱着彼此,只是这份爱不像从前那么纯净。
言初景提笔写下:月儿,我喜欢你,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我都愿意和你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