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一梦就是大二,成为学长了。
言初景想,一年得老四岁,升级的时候一次,元旦的时候一次,过年的时候一次,生日的时候一次。这四次是最提醒韶华易逝的时候。
大二的言初景对自己想走的路更加确定无疑,为了安心读书写文,他拒绝了绝大多数的学院学校活动,几乎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沉浸在自己的书堆和稿纸当中。
舍友沈长荣明嘲暗讽他是个书呆子,他也不恼火,只在心里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没必要动气。
大二的这个国庆节,穆月终于来北京旅游。
言初景引她见了他的一位女同学苏子佩,并让穆月住在她的宿舍。一见苏子佩,穆月不知怎的心里自惭形愧起来。
苏子佩容貌艳丽,身材窈窕,时刻都保持着温婉端庄的姿态,且对穆月热情周到。穆月反而希望她对自己冷漠,似乎这样她能找回一点自信似的。
回到言初景身边,穆月立刻就问苏子佩是不是他提过的那个读的书很多的女生。
言初景笑着说:“果然腹有诗书气自华,一眼就被你认出来了。”
穆月闷闷不乐,没说话。
“你又想到哪去了?好不容易来玩几天,别为这样的小事浪费精神。要是我心里有鬼,我会介绍她给你认识?她能让你住进她的宿舍?”
穆月并不知道自己生哪门子的气,心里仔细一分析,言初景说的没错,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就把沉下的脸对着言初景甜甜一笑。
两个人痛痛快快地玩了五天。每晚穆月回到苏子佩的宿舍时,苏子佩都是一个人在听戏。穆月觉得奇怪,在她看来,听戏是老人家的事,就问:“你喜欢戏曲啊?”
“从小就喜欢,还想过学唱戏呢。由于一些原因没学成。”苏子佩温柔地笑着说。
“现在学也来得及啊,只要想做一件事,任何时候都不晚的。”
“你和言初景的口气真像,怪不得他这么喜欢你。”
穆月脸上的笑容收住,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
苏子佩连忙说:“我会唱一两句,可唱得不好听。”
“唱来听听呗。”
苏子佩唱了两句《宝玉哭灵》里面的唱词,说:“献丑了。”
“好听啊,就是听起来很凄惨。”
苏子佩点点头,直直地瞅着电脑屏幕,说:“现在我只把它当成一个兴趣爱好,不再把它当成一个梦想。”
“那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穆月脱口而出。
“我……”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又不是很熟的朋友,怎么能轻易问这种问题呢?
苏子佩沉稳一笑,说:“说实话,我还没找到自己的梦想。”
穆月心里有一丝暗喜,像是一个站在黎明里的人望着站在黑夜里的人,笑着说:“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那你和言初景找到了你们的梦想吗?言初景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
穆月对苏子佩在她面前评价言初景感到不适,又庆幸于言初景没有告诉她他的梦想。她微微一笑,说:“我们……我们也没有,还在摸索阶段。”
回南昌前,穆月对言初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少接近苏子佩。言初景似笑非笑地点头不语。
两人因为苏子佩都各自在心里生了一点芥蒂,一个一口咬定言初景接近她是对自己的背叛;另一个死心眼地认为两个人只是好朋友,穆月不该限制他交朋友的自由。
有了这一层的猜忌,分别就没那么痛苦,依依不舍的情分减淡了许多,拥抱再见的那一刻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苏子佩,言初景从来不承认自己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只是把苏子佩当成知己而已,大学里能遇见这样一个朋友不容易。
言初景羡慕苏子佩的学富五车、见多识广,觉得与她交谈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譬如读了一本书,可以和她谈一谈自己的感受,刚好苏子佩也读了这本书,那两个人就像他乡遇故知一样娓娓而谈,即便没读这本书,听了言初景的描述,苏子佩也能说上一阵子的见解。
可和穆月在这方面沟通困难。
言初景喜欢英语,也读英文原著,可以高兴地和穆月聊简·奥斯汀的书,也可以轻松地聊聊他们的过去未来。
但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活只局限在这儿,所以他交上了苏子佩这个朋友,只是苏子佩恰好和穆月一样是个女生。
言初景没有喜欢苏子佩的心,他觉得苏子佩离他太遥远,她总是一本正经地端着,似乎缺乏人性。在他心里穆月比苏子佩可爱多了,漂亮多了。
至于苏子佩对他什么感觉,他从没仔细考虑过;即便偶尔一个柔情的眼神被他碰上了,他也会想,她知道自己有女朋友,不可能对自己产生那种感情。
这天一大早言初景肚子就不舒服,起来上了好几趟厕所,可能是昨晚和朋友秦善一起吃了烧烤的缘故。他浑身乏力,额头冒虚汗,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快到上课点了,张智和沈长荣都已经去教室了,刘鸿问他怎么还不起床。他迷迷糊糊地说:“我肚子不舒服,不去上课了。”
刘鸿关心地说:“肚子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睡一觉就好了,你去上课吧。”
刘鸿走后,言初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汗液濡湿了被子。
他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脸色惨白,形容憔悴,肚子中似乎有一把剪刀在绞自己的肠胃。
看来必须去趟医院,言初景打电话给秦善问他有没有空,幸好历史系没课。
言初景双腿发软,精神涣散,勉强能够走路。
秦善在一旁跟着,防备他随时摔倒。到了医院,秦善给他挂号,扶他去了内科。
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让打点滴。打了一瓶点滴后,言初景精神才会恢复了一点。
到了中午,刘鸿打电话问言初景去哪了。知道他在医院,刘鸿买了粥和张智一起来看言初景。
刘鸿开玩笑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言初景无力地笑了一声。
点滴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彼时秦善已经回学校上课,刘鸿陪着言初景回宿舍。
脑袋仍然沉沉的,无法学习。言初景打开电脑看了两集《武林外传》。
晚饭仍是刘鸿帮忙买来的粥。喝了粥,胃舒服许多。言初景洗个澡,接着看《武林外传》。
到了十点,言初景又困倦了,便上床睡觉。刘鸿让沈长荣戴上耳机听歌,别打扰病人。言初景心中感激,慢慢睡着了。
十一点左右,言初景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朦胧醒来,见是穆月的铃声,清醒了不少。
“亦安,我好难过。”穆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怎么了,月儿?”言初景问。
“最近有一个文艺活动,是我们文娱部和组织部共同举办的。本来讲好了场地是组织部借的,可他们临时推给了我们。你说,大家各司其职不好吗?明明商量好了,他们却临时变卦,突然推卸责任……怎么能这样呢?”
“那现在借场地还来得及吗?”
“不是来得及来不及的问题,是他们看我好欺负就欺负我……”穆月已经抽泣起来了,“刚刚还和舍友闹了矛盾。今天本来轮到张淑婷打水的,她一直不下楼打水。她总是那样,轮到她的时候我们宿舍总是没水喝。我就催了她一下,她就凶巴巴地说要喝水就自己下去打啊。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平常我们打水上来,她喝得最多,轮到她打水了就不情愿下去……”
言初景听得出来穆月很难受,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或者说,就算说出了安慰的话也是无济于事。
半天,言初景说:“你不要想多了,心情不好就散散步。明天就好了。”
穆月哭了一会儿,说:“嗯嗯,我知道。我就想找个人说一说,现在心里舒服多了。你这两天怎么样?”
言初景不想把自己的病说给穆月听,免得她白担心,“我啊?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刘鸿朝他做了个鬼脸。
穆月说:“怎么你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言初景说:“我……我在宿舍呢,不方便讲太高。”
又聊了一会儿,穆月说要去对面宿舍拿本书就挂了电话。
言初景躺了下去,心里有些忧愁,自己病了穆月没法陪在身边;穆月受了委屈,自己也没法保护她。要是两个人还在同一所学校就好了……
自确定目标以来,言初景耽于自己的书文世界,穆月忙于学生工作,导致这个学期两人的交流很少,纵然打电话,能讲的话题也少了。
他们都意识到这一点,但谁也不捅破,都在暗想只要熬过了这个阶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寒假回了家两人又见面,照旧欣喜若狂。见到对方的微笑,空气也跟着清新了许多。陪伴永远是那么温暖,再寒冷的天也挡不住他们见面的急切脚步。
这天天气很好,天晴如洗,万里无云。公园里有不少人在放风筝,绚丽多彩,令人夺目。
穆月望着天上的风筝,说:“上一次放风筝还是很久以前的事。”
言初景立刻去买了一个燕子状的风筝,他们便在广场上玩起儿时的游戏。借助清风,风筝渐高渐远,似乎要离他们而去。
言初景说:“人就像风筝,在蓝天高飞,看似自由,其实都由一根线牵着。要是线断了,风筝就飞不起来。”
这话听起来颇为伤感,穆月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言初景摇头说:“没有啊,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满腔的心事却不欲倾诉,两人站在蓝天之下,似乎隔得很远。
转而言初景又死皮赖脸地说:“我就像这风筝,无论飞得多高,飞得多远,永远在你手心里。”
穆月得意地笑了,故意刁难似的说:“要是线断了呢?”
“线怎么会断呢?就算断了,风筝也会自己飞回来。”
“万一等你飞回来,我已经有了另一个风筝。你怎么办?”
“那我就把那个风筝折断踩烂。”
他们的呼吸随着风筝飞上蓝天凝滞了,似乎怪这风筝惹来沉重的话题。
他们懂得这一番玩笑话背后的真实含义,都有些心痛,两个人何时讲话变得这么隐晦曲折,连想解释清楚的意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穆月打开言初景白天交给她的日记本,在安静的台灯下急迫地读起来,希望从中可以知道言初景这一学期在想什么,以期再靠近他一些。结果里面只多了一篇短短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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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8日 星期四 晴
文笔太烂了。每一次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总觉得写得太烂。我知道这是文学基础不够扎实的原因。所以我多读多写,可这么久了,似乎没有什么改观,好没用,好失望。
穆月心想:言初景向来骄傲自得,遇到挫折容易懊恼失落,但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高中的时候,他的语文比起他的英语数学差了一点。现在走写作这条路肯定不可能一帆风顺。看来这就是他愁容满面,满腹心事的原因。
她提笔写下:谁都想一步登天,但就算是天才,也做不到,还得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既然你有这方面的志向,又肯下功夫努力,一定会获得你想要的成功。不管怎样,我会一直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穆月和言初景之间的嫌隙像一条若有似无的丝线,在日记本里完全没有,一切都宁静如初;可一回到现实生活就隐约显现了,躲在两人难以捕捉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