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江垂头:“娘娘不怪罪,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陶贵妃定定地看着她,眼波流转:“你是个内敛的孩子,什么事情都闷在心中。有些时候要学会向旁人求助,届时你会发现自己身边其实站着意想不到的人。”
初江被这么没头没尾的话搞得糊涂,正思索话中深意时,又听见头顶上那温和又高贵的姑姑发了话,“可要留下来用饭?”
说是询问,其实是婉约的逐客词。初江道了声“家中还等着”,说完起身行礼告退。
出了南薰殿,便是一片活水湖泊。夕阳照在碧绿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初江沿着连绵而植的杨柳行走,轻轻踩在飘落在地的叶子上,因树叶脆裂的声音感到缱绻。
“姑娘。”青岩唤了声,指向白石桥。
桥上,一袭青色官服的青年直立,后面远缀着一位小火者跟随差遣。不用多猜,那一定是谢应帧,百官中能随意出入□□的就他一人。
其实自做官以来,谢应帧很少再像年少时一样安心享受特权,如今来看陶贵妃的次数基本在一月一次。初江时常被召见入宫,知晓他的频率,且知道他一般在月末入宫。如今是中旬,他本不应该在这里。
再想到陶贵妃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初江还不懂,就太不开窍了——谢应帧为她给姑姑说了好话,现在过来是担心她。
其实初江是个早熟又敏感的孩子,在大家还懵懂的时候就能轻易察觉出哪个小朋友喜欢哪个小朋友。谢应帧在背地里偷偷解决倾慕她的人,她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会少很多麻烦。
她知道他喜欢她,即使他总是极力地掩藏,想在试探出她的真心前才袒露心扉。她一直尽力地表现出她毫无知觉、一如从前的模样,极力维持关系的稳定。只是近来,他好像快要抑制不住了——就像现在。
谢应帧眼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小心翼翼,初江看着有些心软:“等很久了?”
听她这么说,谢应帧眼神一亮:“你不生气了?”
初江觉得好笑,嗔道:“你都不气我,我怎么敢气你呀。”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你啊。”
“欸,你我之间说什么客气话。”谢应帧准备抬手去楚江的手臂,手提到一半又不敢接近,僵在空中。
初江疑惑地看着他。谢应帧一直觉得初江的眼神很漂亮,像一汪墨色的湖泊那样静谧,有时那湖泊过于寂静幽深,久视给一种随时会陷进去的感觉。
他有些不自在,一声高呼拯救了他。
“应帧哥哥!”
一抹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夕阳为衣着华贵的少女绘上绒光,煞是可爱。
来人是嫡公主童昭爱,先太子的亲妹妹,成德帝最疼爱的女儿。她看见谢应帧笑容灿烂,提起衣裙小跑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人。
见她跑得踉踉跄跄,谢应帧伸手稳住她的身形,为身后那些宫人捏了把汗,嘱咐道:“公主,走路小心些。”
童昭爱俗来我行我素,不喜欢听别人指摘。听见谢应帧这么说,她反而笑得甜蜜:“着急见应帧哥哥嘛,别人昭爱可不这样。”
谢应帧无奈一笑。
初江终于捡到说话的档口,欠身行礼:“公主。”
童昭爱目光依依不舍地从谢应帧的脸上挪开,点头:“陶家姐姐。”
默了下,又道:“应帧哥哥和陶家姐姐是约好的吗?”
她歪着脑袋,发髻上昂贵的流苏发钗轻轻一晃,似是天真又纯洁。初江觑了眼,抿嘴不语。
谢应帧不觉有他:“三娘她进宫来看娘娘。”
“哦,进宫来看贵妃啊。”童昭爱喃喃地重复了句,忽地一问:“应帧哥哥也是来看娘娘的?”
谢应帧咽喉一哽,不禁看向初江,嘴唇翕动又忽然被抢了话,“啊,应帧哥哥是不是来赴上次的约?你答应昭爱,说会教我射箭的。”
童昭爱语气笃定,谢应帧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有吗?”
“对呀。”童昭爱拉起谢应帧的袖子晃了晃:“应帧哥哥可不能出尔反尔。”
她冲着初江甜甜一笑:“陶家姐姐要是有事,改天再找应帧哥哥吧,我父皇也有事召见他。”
谢应帧半懵半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童昭爱拉着走到桥下。他扭头瞧过来满脸为难,又被童昭爱推着走远。
青岩将一切看在眼里,气得眼里冒火:“姑娘,嫡公主未免也太霸道了,看不出来谢大人不愿意跟着她走吗?”
“就怪公主一人吗?”初江看见谢应帧三步一回头,唇线紧抿,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下桥。
青岩连步跟上:“谢大人是男人瞧不出来,嫡公主分明......”
又环顾四下,见无人才道:“谁还瞧不出谢大人心悦姑娘呢。她这分明是喜欢谢大人,还故意恶心您。”
”你最后一句话说嫡公主喜欢谢应帧,这是她的事,我们管不了;又说她故意恶心我,这事却不全然在嫡公主一人身上。“初江道
青岩摇头:“没懂。”
初江侧身眺望,看见谢应帧跟着童昭爱拐进一条小道不见背影,语气幽幽:“只要他对嫡公主没那么好,嫡公主做再多,我心里面也不会泛起任何涟漪。他对所有人都太好了。”
“难道对大家好,还成了一种错?”在从别宫回陶府的马车上,青岩还在纳闷。
初江沉吟了会儿:“我记得青岩你有兄长对吧,有时候会不会有想要独占父母的想法。”
青岩仔细一想:“确实有。甚至恨不得父母就我一个孩子。”
“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想父母只爱我一个人。”
初江在青岩不解的眼神中莞尔:“道理一样,我想要独一无二的偏爱。我和谢应帧青梅竹马长大,若说我对他半点感情也没有,那绝对不可能。他对人赤诚、心底良善,这是我喜欢他的地方,也是我不喜欢的地方。”
“他对我很好,对别人也很好。他现在只是我的朋友、知己,我看见他对别人很好,心里面就已经微微地发酸。他要是成了我的丈夫,我不得变成一个整天拈酸吃醋的深宅夫人?到时我整日猜忌他,未免太累了。”
“那就让他不对别人好呗。”青岩歪着头。
“他不对别人好,那还是他吗?”初江笑笑,不再开口。
马车驶向府宅,秋闱时期在即,街道上满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路上来来往往,车辆走得极慢。
车外噪杂不断,初江却好像听到了陶次河的声音。
欢快的声音里还带了点年少豪气,“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一道年轻腼腆的男音,“姑娘心底善良,在下、在下不知何以为报。”
初江噌地秀眉一拧,掀开帷幔,果然看见陶次河和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肩并肩走在路上,身边还没带任何婢女,因为离陶府不远,二人交谈几句,告了别。
“青岩。”
青岩听见初江的声音带着愠怒,心里不禁一触:“姑娘。”
“我们走回去。”
“是。”
青岩命车夫把着马车等路通畅回府,自己忙不迭地打帘搀人下车。
等两人一脚踏进府门,只觉气氛怪异。
再往前走,只见照壁里立了一堆人,数名腰别长刀,头戴小帽、身着红背甲的三班衙役将正堂团团拢住。
打头的那位初江认得,是大将军府上的郎君蒋琅。相比利益为上的高封望,这位才是真正不讲任何情面的主。
“高封望办事不利,王家的案子已还归大理寺。我们根据王家仆人的证词去查,发现王家之后王皖最后现身于南方的多乐寺。眼下大理寺已取证,确系陶家的行队带走了王皖,故特来传陶初江、陶次河及其远行的仆役到衙门问话。”
陶次河站在花厅前的台阶上,吓得腿一软,眼神惊惧:“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王皖是谁都不知道......”
“一派胡言!”一向文雅的陶立然反应过来,立马将女儿护在身后,怒目而视:“我们陶府奉令为圣上和娘娘祈福,只是碰巧和那逃亡的王皖撞了地方,哪里有带走她?你们说找到了证据,云鹰卫怎么没发现?空口无凭便到府上拿人,这是什么道理!”
蒋琅立在衙役的最前方,负手冷笑:“正如陶大人所言,我也想问云鹰卫为什么没发现!王皖最开始躲在多乐寺的后厨,不论是寺里的和尚,还是常来的香客,俱可作证。你们陶家行队一走,她王皖就不见了踪影。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他高封望视而不见,恐不是因为与你们陶家有亲,故在徇私枉法?”
陶立然挥袖哼声道:“他高封望如何,不管我陶家的事。你说前后脚离开又如何,难道不能是她王皖借机掩藏行踪?我看是云鹰卫找不到人,这棘手的案子归交大理寺后,蒋大人急着交差便不管是非对错!”
蒋琅冷眉一扫,吓得院内的下人垂头屏息:“陶大人真是会异想天开。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十足的把握。相比之下,就不知道你们府上的小姐仆役经不经得起刑部得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