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症治疗法 第4章 第 4 章

是的，我是女同，我头一次承认这件事情。

初中开始，周围同龄人的躁动再也掩饰不住，我也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放在周围女生的女性特征上。同班男生开始对女生开黄腔，窃窃私语后爆发出粗野的大笑，走廊上聚成堆假装不经意的观察经过的年轻女老师，在背后盯着女生的屁股看，每当看到这些我都会恶心，我那时候非常厌恶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跟这些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终究压抑不住，我担心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强硬地用最深的自我厌恶纠正自己，当然我成功了，我在分分合合的同龄人中间成了无念无求的佛系人，当时有要好的朋友叫我绝情谷谷主，我欣然接受，更起劲地压制自己，表面上稳稳当当地度过了血泪横飞的青春期。

意识到自己扭曲的内心是在上了大学之后，同学之间的距离开始拉远，我终于不用再被迫观赏那些恶习，不再压抑自己之后我发现自己既无法喜欢上男生也无法坦率地喜欢女生，但这次不是我努力的结果，我茫然地站在取向的分界线上，同时被两种性别抛弃，也许说是我自作自受比较恰当，经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我终于变成无法面对自己的样子。

如今我终于离开了边界线，用最极端的方式走入了其中一个领域，不知怎的我很想哭。

我大汗淋漓地仰躺在贺淼惠的大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流入枕头。

听到我吸鼻子的声音，贺淼惠转向我，手放在脸边侧躺着看我：“为什么哭？后悔了吗？”

“没有。”

“那开心吗？”

我破天荒地不掩饰：“开心。”

闻言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好像很意外我的回答。

一只手摸上我的肚子，轻轻按着滑动，我被她摸得很舒服，眯起眼睛。

没想到一句话突然轻飘飘地钉进我的耳朵：“你朋友知道你跟我......”

吓得我立马睁开眼，果然还是不该回答得这么直白，我应激了，我真的要应激了。

贺淼惠就这么看着李凌云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像一条刚上岸的鱼一样。

我一把捏住她放在我肚皮上的手腕，翻身把她压在床上，宣判道：“该我了。”

事后我帮贺淼惠简单地擦着，问她要不要帮她拿新的贴身衣物。贺淼惠疲惫地微张开盈满水意的眼睛：“你帮我拿？你怎么知道在哪里？”

“在阳台上，我看见了。”

贺淼惠噗嗤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要装看不见装到底呢。”

我本来想说随便看很不礼貌，但是现在更不礼貌的事都干了，也就不必在乎那些细枝末节了。飞快地在躺着的女孩脸上啄了一下，我便逃也似的跑向阳台。当时的我没看见贺淼惠眉头一抽，嘴角下撇，快哭出来的表情。

贺淼惠用被子捂着穿衣服，李凌云也很配合地移开目光，进行了一番亲密交流后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突飞猛进，反而有些微妙的尴尬，礼貌得像是被迫共处一室的陌生人。

李凌云挠挠鼻子，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感觉你不是很有力气，你做平板支撑能做多久啊？”

贺淼惠脸唰一下红了，她看到李凌云的回避，以为两人已经达成了对刚才的事情闭口不提的共识，现在居然毫不掩饰地评价起她刚才的表现来了？！贺淼惠的耳朵火辣辣地烧，磕磕巴巴地说：“没做过......不知道！”

李凌云只想赶紧开启新话题，打开手机秒表之后丢给贺淼惠，双肘撑在床上：“你帮我计时看看。”

贺淼惠又气又臊，不愿意承认自己想多了：“开始了。”

七分四十秒。李凌云受不了空气里的沉默，提前结束了平板支撑。

李凌云看起来没有费多大的劲儿：“该你了。”

贺淼惠羞得不行，披着被子别别扭扭地趴下。

李凌云以为她是不想做：“没关系，也不是非做不可，不用非要做。”

贺淼惠看到李凌云清澈的眼神，索性把被子一扔：“不，我要做。”

李凌云被糊了一脸，扯开被子放一边，茫然地呆望贺淼惠：“那我开始计时了。”

贺淼惠被她傻子一样的眼神气得想笑，屏住呼吸暗中发誓要超过李凌云。

五十八秒。

贺淼惠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了。

李凌云有些困惑，挠挠头跟着她躺回床上。

很久之后我问了贺淼惠，那天下午为什么找我“帮忙”，把我带回她的出租屋。她说她喜欢穿卫衣的，那天我穿着卫衣，看起来很潇洒，她喜欢这种感觉，我正对她胃口，所以想带我回去聊聊天。我嗤笑她“聊聊天”的说辞，反问老男人也没穿卫衣啊，你怎么找他？她对我“老男人”的称呼并不纠正，也没有责怪我不礼貌，而是不带感情地正色道，人总不能单凭喜好做事。然后想起正事似的，很严肃地跟我说，我随便跟人回家很危险，别人家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你可能会碰上人贩子，或者纯粹的混蛋。我承认她说得没错，但是一个带人回家的人说这个是不是也太冠冕堂皇了。她看我不以为意，更认真地强调，所以我带你回家的时候，把门都打开，尽可能向你展示安全的环境。我看着她认真的脸，陷入沉默。

我不明白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跟来路不明的人回家不是我会做的事情，可能当时只是想叛逆一下，二十几年恪守规则并未引领我过上想要的生活，我可能因此痛恨过去的二十年，我不惜以极端方式打破曾经的循规蹈矩。

无论多么努力顺从迎合，我都无法与这个不讲道理、没有信用的世界和谐相处，还不如不顾后果地任性一回，我承认有些无理的复仇心。

我想不出答案，回望她认真的眼睛，只能吻住她。

有时候生活就喜欢戏弄人，隔天中午，李凌云的班级群发了解除封控的通知。校园严格的进出管理突然结束，就像当初突然开始。李凌云望着贺淼惠卧室的天花板，觉得一切都很荒唐且不知所谓，病害突如其来的侵扰，不知不觉中让她变得更加胆小。

两人站在曾经的铁皮墙边，看师傅们把每格铁皮切开，码好运走。贺淼惠肉眼可见地情绪高涨起来，封禁期间她所在的美容院耽误了不少工作，必须要裁减各项开支，如果封控继续，她很可能会被裁员或者劝退，现在一切终于结束，她迫不及待让生活步入原来的正轨。一股惆怅却涌上李凌云的心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开心的感觉。封闭期间的生活对李凌云来说像是麻醉药，她不得不承认她享受“被迫”的停滞，像在孤岛生活，虽然与世隔绝，但可以不必面对外面的世界。

可是人终将要长大成人，现在这叶扁舟也要从孤岛起航，驶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