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苍背着司羽剑从永幽居出来,却见雪原之上雾气弥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常日里雪原之上只有寒松的清冷香味,而这气息宛如腐烂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气味。
胧苍抓着剑,无意识地四下探望,想寻到那股气息的来处,但扑了个空。
耳畔那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一般,听不真切,胧苍只听得那声音言道:“走……伤……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去?
那道声音越来越轻,胧苍茫然地眨了眨眼。四周白茫茫一片,眼睛像是被浓雾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他突然感觉到了冷。
好冷……
好像回到了初到樽前山的那一天。漫天的雪落在他的身上,胧苍躺在肖雪月的背上,只能感受到冷。他的力气早已被抽空,连个手指头都全无知觉。
这冷气激起了他心头的燥热,胧苍一手握着司羽剑的剑柄,那剑身不停颤动,那妖异的血纹竟像活了一般,在剑柄之上盘旋流动,似乎想要缠上胧苍的手。
寒天雪地里,半梦半醒间,一株红梅在眼前盛放,好似那日光景重现。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自己,胧苍有一瞬的呆滞,微微转过头看了看那人,好像在辨认什么。
“苍苍......”肖雪月又一次喊道。
胧苍神识混沌,寻着那微弱的声音,往前迈了一步。似乎看见了,站在茫茫雪雾之中,身着玄纹黑袍的人。
那是……师姐?
师姐……师姐怎么在这儿?
肖雪月握住了他拿剑的手,胧苍感觉到一股寒意,本能地想要抽离,却感受到抓着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股寒意自指尖沿着灵脉游走全身,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
胧苍看着眼前闪过一阵耀眼的光亮,随即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也消失不见了。
回过神之时不见红梅,所见的殷红竟是肖雪月嘴角的血迹。肖雪月脸色煞白,却还硬撑着将自身灵力渡给胧苍。待胧苍有所反应,只见肖雪月支撑不住,半跪倒在他面前。
“师姐!”
胧苍惊呼一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自己明明刚从居所出来,怎么转眼间,就跑来了雪原上?
师姐这又是怎么了?
而那之前所见的漫天雪雾竟是扬起的飞雪,此时不受控制地下坠,像是落雪了一般。
胧苍跪在地上,让肖雪月能够靠在他的身上,梵古伸出羽翅,挡住下落的飞雪。
“师姐!”
胧苍从未见过肖雪月如此状况,不知如何是好。丢了剑,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另一手搂住她的肩,轻轻地晃了晃。
肖雪月身寒无比,胧苍一抬头,却见贺林倏地出现在眼前,二话不说,抬手一挥,将胧苍掀开一丈远。
“师父!师父!”
胧苍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他摔得有点痛,不过这会也顾不上喊疼,哼哧哼哧地喊着师父,爬起来又踉跄着蹭了过去。
走了两步胧苍忽然停住了。肖雪月躺在地上,贺林也没去管,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胧苍,万山苍茫之中,他那一张冷脸显得发灰,有雪花落在他的白发上,衬得他的眉眼更显凌厉。
贺林一直都是冷着脸的,不过胧苍有个过人之处,能发觉别人细小的情绪,也曾探究过,贺林的冷脸也是有百般不同的。比如对着师姐的冷脸是温和的,对着即墨青的时候是严肃的,平日里对着胧苍是不置可否的,说不上高兴,也算不上不高兴。
但此刻,贺林眼中尽是悲悯神色,胧苍从未在师父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胧苍眨了眨眼,贺林又恢复了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似乎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只是自己看花了眼。
胧苍没跟上这几步路,贺林已经带着肖雪月,轻踏上梵古的羽背往无妄崖飞去。梵古鸟羽翅长展,宛如天边一道红霞,胧苍也不落下,御剑跟在梵古身后。
不过没走多远,胧苍便眼睁睁地看着梵古从无妄崖边上俯冲而下,司羽剑却停在了无妄崖的裂谷之上。
胧苍在樽前山呆了十五年,头一回知道,那无妄崖边的裂谷上方,竟有一道结界。这结界和樽前山的禁制类似,除了贺林应允之人,其余人皆非请勿入。
胧苍将司羽剑提在手里,踩在深渊结界之上。直直地俯视着悬壁断崖之下氤氲不散的苍茫白雾,那无序翻涌的雾气让胧苍脑子一片混乱,集灵力在手便要用剑捅开脚下结界。
胧苍双手握着剑柄,司羽剑剑柄上那鲜活的纹路汲着灵力蔓延至他的双掌,胧苍凝神聚气,往下一劈,剑指之处竟燃起了熊熊烈火,不过转瞬间却又熄灭。如同在尺厚寒冰之上划过一道痕,那痕迹存在片刻便消失,而那寒冰仍是坚厚不改。
胧苍还想再试一次,不想却突然脱了力,只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甩向一边,司羽剑的剑光一闪,无妄崖旁那块本就四分五裂的石碑倏地碎倒在地。
一个些微耳熟的声音怒而嗔地骂道:“无知小儿,你疯了吗!”
这话如平地一惊雷,胧苍一下清醒过来。
灵山禁制,常由山君所设。而贺林乃是十方境内化神境界第一人,若是擅闯他所设的禁制,以胧苍这点儿不足为道的修为,别说破了这个结界,就是只想给结界开一道口,也得去掉大半条命。
胧苍回过神来,才看了一眼说话之人,不正是风赤么!
风赤那通体的金光闪得人眼花,胧苍飞快举起剑,喊道:“风赤!你怎会在樽前山!”
还未等听到风赤的答话,忽然一阵狂啸的雪风从山崖边吹来,吹得胧苍赶忙闭上了眼,一手挡在脸前。
风赤倒是从容不迫,轻轻抬起脚,转瞬便站在了那棵枯树底下。梵古一爪子拍过来,没能刮到风赤,倒是将那堆碎石块碾成了粉。
“师姐!”胧苍大声喊道。
那迎面而来的凌冽寒风中还未平息,胧苍迎着雪渣子,半眯着眼,便见肖雪月一人落在无妄崖边上,不见贺林。
肖雪月方才的异状已全然不见,只余皎洁如月的脸上氤氲着淡淡的哀愁,雪风吹得她衣袍翻飞,长发轻舞,半睁着眼,往胧苍看去。
“师姐!”胧苍三两步跑到肖雪月身旁,围着她绕了一圈,一边注视着她的反应,一边轻轻地搓了搓她那冰冷的外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姐没事吧?”
肖雪月抿唇一笑,点了点头,道:“没事。”
胧苍低头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说道:“我也不知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才刚出永幽居,为何突然出现在雪原,还让师姐受了伤……”
肖雪月拉住他颤抖的手,轻笑着说道:“只是寻常梦魇,这些日子你心绪紧张没能好好休息,才会有如此状况,无需担心,我也无大碍,何况见你修为大有长进,我也很开心。”
胧苍握紧了双拳,半晌才道:“对不起师姐,不会再有下次了。”
肖雪月说完看了一眼那全身闪着光的外来客。
风赤斜靠在枯树的树干边上,挤着眉眼,一脸古怪神情,倒像是有事一般。
他直直地盯着肖雪月,眼睛眨也不眨,那亦妖亦邪的眼瞳似要扒开人的皮,看透眼前人的心骨魂魄一般。
胧苍道:“师姐!那便是风赤!”
肖雪月点了点头,将胧苍护在身后,走到那枯树底下的石桌前,对着风赤,做了个“请”的姿势。
风赤撇嘴,摇了摇头,道:“静时有十分像,动时不过三分。”
胧苍不明就里,问道:“像什么?”
“玄姬呀。”风赤两手撑在面前,金瞳越过两个手掌的间隙直直盯着肖雪月的脸,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不笑不动的时候,全然一样。”
玄姬?胧苍看过的人间话本子里出现过许多次这名字。传闻美得不可方物,艳绝十方,但大多数话本子里都写她是个祸世的妖姬。
胧苍可不乐意了,道:“呵,我看你那眼睛异于常人,想来也不太好使,我师姐可是十方境第一美人,独一无二,世上可没人能和我师姐相提并论!”
“这样啊。”风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那可更像了,玄姬也曾是如此。”
肖雪月没有理会风赤,见他不坐,拉着胧苍坐在石桌一边,说道:“风赤,你天生神力,不用可惜。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行啊行啊。”风赤哼哧一笑,道:“吾看这山头就不错,不如杀了那老头儿,灭了这小东西,你与吾共享不死不灭的天时,如何?”
胧苍脱口而出:“休想!樽前山可只有雪季,轮不到你做春秋大梦。”
风赤眼神绕着胧苍转了几圈,伸了个懒腰,他臂展奇长,如鸟的羽翅,慵懒地抖了抖并不存在的羽毛。
肖雪月道:“渠崖神鸟,天性散漫,如今司羽剑封印已解,你灵力无缺,却不愿离开司羽剑,唯有一个原因,司羽剑将你封印在剑中千年,已与你的灵力相连,离得越近你的灵力越强。”
风赤只面带笑意盯着肖雪月,倒是胧苍觉得十分惊奇,来回看着风赤和肖雪月,反复确认道:“司羽剑?风赤寄于剑中?”
肖雪月点了点头,顿了片刻,看着风赤,继续说道:“若是离得太远,你的真身会有何种变化,虽未曾试过不得而知,但你既不愿远离,想来也绝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风赤毫无被戳中的意思,大笑道:“是那老头儿告诉你的?他知道的挺多,但那又如何?只要我不离去,你又如何威胁得到我?”
胧苍可不曾在樽前山见过这等剑拔弩张的场面,也未曾见过肖雪月如此强势的模样。肖雪月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柔至极,虽不会答应他所有的要求,但从来都是温和地和他说话。胧苍突然想到刚来樽前山,师父闭关的那几年,肖雪月独自一人前往灵秀山议事时,应当也是有着这样不退不亢的气场。
肖雪月一手合而复开,一块通体透亮的黑色石头出现在她的掌中。风赤的眼睛瞬间变得金红,伸手去捞肖雪月手中的石头。
“苦鸣玉!怎会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