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围着屋子跑了一圈,一片大红的衣袂钻了进来,好像炽烈的火舌。
新郎官捏着小桃木剑站在门口。
他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发灰。
方雀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喜床,杵成了条笔直的人棍。
羊毛毡上的话犹在眼前:
如果喜床是空的,新郎官会很伤心;如果新娘找错了,新郎官会很生气。
新婚之夜落泪发怒不吉利,在场的宾客一个都逃不掉哦。
容海一直盯着门口,歪着头不知在起什么心思。
何山率先动了起来,他快步走向方雀,长臂一伸,跨过方雀的头顶。
他凑得太近,方雀缩了缩脖子。
何山的手越过她的头顶,一把扯下羊毛毡往喜床上一丢——
这下不是空床了。
正在挤眼泪的新郎官灰脸一僵。
紧接着,方雀就瞧见新郎官避开容海,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了过来。
方雀其实能理解,自己的喜床被这么一块脏兮兮臭烘烘的东西占了,不生气才有鬼。
可是理解救不了她。
方雀盯着那张惨白扭曲的脸,抱紧了怀里的七弦琴——
管他是人是鬼,先给他一闷棍。
何山正在喜床前摆弄蜡烛,蜡烛一根根熄灭,视线所及之处,越来越暗。
新郎官的利爪近在咫尺,方雀眯起眼,尽全力挥琴。
与此同时,最后一支蜡烛灭了。
整间屋子堕入黑暗。
方雀一击打空,她迅速直起身子贴紧墙壁,细细探知敌方动向。
那股凛凛的杀气不见了,取而带之的,是某人袖间挟有体温的暖风。
“我在这里。”
明明才见不久,明明他只说过七个字,方雀却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何山的声音。
冷冷的,像数九河冰下的水。
何山没等她答复,便准确利落地抓住了她的七弦琴,就这么引着她向前走。
温柔却疏远,热络又克制。
新郎官不知所踪,容海没有动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只有他们二人。
似乎,也没有那么无边无际。
.
迈过喜房门槛的一瞬间,星星点点的光亮了起来,眼前,现出一座仙宫。
它建在稍高一点的坡地上,幢幢楼阁高低错落,条条复道相互勾连,雾气里透出点点灯火,几条溪流从四面八方蜿蜒而下,灿若星河。
那是天虞宗的仙府,“抱琴来”。
冥婚的小屋不见了,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旷野。
方雀的外袍还在容海手上,她好冷,本在极力忍着,可身体还是诚实地打了个寒战。
走在前面的何山脚步一顿,他收回捏着琴头的手,三两下除去外袍,转而披到方雀肩上。
暖意兜头而下,方雀一怔,直接怔过了道谢的最佳时机,抬头又见大佬已经在几步远外,只好将道谢的话狠狠嚼碎咽了下去。
.
二人爬上山坡,从侧门进入“抱琴来”,何山将方雀让入某处院落,沉声道:
“第一日的试炼结束了,按照捉鬼大会的规矩,修士可以回到各自宗门过夜。时候不早了,师妹好生休息,明早此处相见,我们一同前往会场。”
方雀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鞋底无意擦上门槛,她动作一顿,而后一撩衣摆轻飘飘地迈了过去。
方雀人有些恍惚,嘴却是身外之物,等她回过神时,大佬已经被她唤住了。
“多谢。”
方雀动了动嘴唇,继续向前梦游。
一整晚都在高岭绽放的何山终于纡尊降贵,转头向院内望了一眼。
.
方雀推开房门,细窄的月光扫出一片雪白,雪白中蹲着一只小团子,小团子顶着一张棺材脸,迎着光眯着眼,似是候时已久。
方雀差点合上门退出来。
小猫头鹰好久没现身,方雀差点就忘记它了。
她维持着扶门的动作,静等小猫头鹰开口。
小猫头鹰蹲在书案上,翅膀微张:“验收时间到。
验收情节:洞房花烛夜(上)。
验收结果:感情线未达标准,剧情线差强人意。
正在等待系统判罚……
判罚完毕,判罚结果:回收角色卡及前情提要知情权。”
话音未落,那本黑皮笔记本从方雀怀中飞出,悬在当空,“哗啦哗啦”翻着页。
方雀仰头看去,只见一页页墨字褪得干干净净,片刻,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摔落在方雀脚边。
方雀弯腰去捡,小猫头鹰行了一路注目礼,等着瞧她失魂落魄。
岂料,方雀直起身,大大方方地向它一挥本:“谢了,正好缺个日记本。”
“咔……”
小猫头鹰被噎得一阵胸闷,它发狠瞪了方雀一眼,而后灰溜溜地飞到角落里团成了雪丸子。
咔,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你早晚会知道这项惩罚的厉害的!
方雀拎着本子上了床,那本子倒也不算全新,至少扉页上还有一排字。
持有人:方雀。
性别:?
身份:?
攻略对象:?
所属门派:?
羁绊:?
方雀:“……”
这“性别:?”就很灵性。
扉页最下端还有一行烫金小字:
每晚北京时间18:00更新明日剧情,祝君好运。
明天的剧情已经更新过了,又在刚刚被刷成一片空白。
方雀仗着手长,人不离床地从案上捞来一支笔,将本翻到最后一页,低头写了起来。
10月28日,阴。
进入系统的第一天,意外获救,有惊无险。
救我的那人冷冰冰的,但却很好看,依稀眼熟。
可我能确定,我从未见过他。
角落里的小猫头鹰自闭够了,又生出了看笑话的坏心思,它稍稍放下一边翅膀,露出一只泛着贼光的眼。
咔,她还真敢在剧情本上写日记!
小猫头鹰一眼瞧过,直接气晕。
半晌,小猫头鹰才顶着一头乱毛,口齿不清地哼唧了一句什么。
已经合上眼准备休息的方雀偏过头:“嗯?”
小猫头鹰又一嘴鸟语地重复了一遍,方雀摆正脑袋,干脆无视。
小猫头鹰险些气吐:“咔,奖励,奖励你要不要?”
方雀睁开一只眼:“什么奖励?”
小猫头鹰又开始蚊子哼哼:“走完剧情线的奖励……我可以帮你完成一件事。”
方雀这回听清了:“现在?”
小猫头鹰:“即刻生效,过时不候。”
方雀:“我捡到了一张纸条,你能复原吗?”
小猫头鹰“咔”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眯起,神色危险。
方雀合上眼:“算了,不情愿就换一个。把角色卡和前情提要还给我,这能办到吧?”
小猫头鹰:“……”
方雀:“行吧,不难为你,提个简单的。我要出系统。”
小猫头鹰:“……你捡到了什么纸条?”
方雀假笑一声,从袖口掏出那张小草图,用两根手指夹着。
小猫头鹰神色古怪了一瞬,振振翅膀飞到方雀面前,用爪子抓住了那张纸片。
“叮”地一声过后,纸片的上半截长了出来,小猫头鹰十分客气地将纸片拍到方雀脸上,又一头扎到墙角继续自闭。
方雀丝毫不恼,她一手枕在脑袋下,一手捏着纸片看了起来。
纸片上有几行字。
解语:那就定在“捉鬼大会”这节?
初代者:嗯。
昆山:淦,这设定谁写的,又是凶尸又是怪兽,本感情流作者不活了。
解语:小k吧?她写无限流的。
昆山:【一副小草简笔画】
冰糖葫芦:【一副小草简笔画】
方雀反复看了几遍,顺手将纸条压在枕头底下,闭目沉思。
这大概是创建系统的那群作者的对话,通过纸条的新旧判断,这段对话至少发生在三年前。
他们如今……还在系统中吗?
.
当晚,何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很模糊,四周都是灼眼的白光,唯一清楚的,是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留着齐腮短发,灰绿色的T恤整齐地扎进腰带里,显得人腰身纤细,背脊挺直。
她在跑,发丝犹如浅水里铺展而开的荇菜,灼目的阳光在其上轻晃。
那背影在何山的梦里跑了一整晚,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近不远,就像是一直等在原地。
.
次日,何山应着晨钟醒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久到忘记做梦是什么感觉,乍一睁眼,人还是懵的。
他掀开薄被坐起,昨夜之梦淡化成沧海里的一朵水花,上一秒还铭心刻骨,下一秒就连自己是否做过梦都记不清了。
何山曲起一条腿,侧身靠在膝头上,伸手去抓挂在墙边的一根短铅石。
那面墙蔚为壮观,密密麻麻写满了阿拉伯数字,1、2、3……一路顺延下去,最后一个数字落在1094。
何山正握着铅石,妄图在角落里挤下下一个数字。
1……0……
在这样的一面墙上找个空位实在太难,何山倾着身子去写,中衣领口被动作牵扯微敞,晨光落在清瘦锁骨上,溅出一片碎金。
写好前两个数字,何山又向那方探了一点,铅石与灰墙相抵,握着铅石的手却顿在那里。
手臂好酸,突然就不想写了。
何山望着写了一半的数字,兀地有些难过……就好像,写完了这个“1095”,他就会彻底失去什么一样。
正犹豫着,他左手无名指忽而一亮。
那里戴着一枚花纹繁复的钢圈指环。
“现在发布当日剧情线,洞房花烛夜(中),请立稳人设,尊重大纲。”
机械音从指环中发出,冰冷僵硬,毫无起伏。
何山怔在当场,再回过神时,铅石已被捏碎在手中。
剧情更新了。
何山仰起下颔,从最上角的那个“1”开始,一路扫视整面墙壁。
昨天那一天,不断重复了1094次。
他捡方雀捡了1094次,与容海打了1094次架,进过1094次会场,按熄了1094次蜡烛……
牵过1094次方雀的手。
所以一切动作,都做得那么熟练。
他困于循环之中,淡忘了很多东西,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计数,但,他又总会在每天苏醒的第一时间去抓那块铅石。
这个动作他坚持做了1094天,今天是第1095天。
整整三年。
这就像是个约定,仿佛等到他写下某一个数字的时候,一切折磨都会结束,会有一个人来接他,或者……就此消失不见。
何山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纸片NPC。
准确来说,他是这个系统的核心研发者。
给被我绕晕的朋友们总结一下
当前的剧情是,方雀误入系统,遇到两个人,一个是冰山大佬何山,一个是病娇少年容海,这两个人带着方雀一起参加捉鬼大会。
方雀与何山是同宗师兄妹
方雀与容海是公认的异宗恋道侣
再简单一点就是,方雀误入系统,遇到两个人,然后三个人一起去考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K记饭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