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放肆绽放,在酷暑到来前珍惜着每一秒。
教会后花园内,赫尔曼独自一人修剪着花枝。植物与泥土的馨香染上他衣袍,在柔和晨光中氤氲。
这片花园曾由他母亲打理,种满了各色玫瑰。如今她搬离教会,赫尔曼便自己接替了园丁的职责。前段时间他疲于政务,有时匆匆路过,未曾发觉有些植物竟已生长得狂野。
他喜欢这样的生命力,因此总是避免做出过度修剪。左手拎着的袋中,装着被裁去的花枝,大小各异颜色相错,说不上高雅,但也足够美丽。
静谧时光被犬吠打破。
赫尔曼不禁直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花园小径那端飞奔而来的,是库库。
机械狗很快扑在了他身上,用那没有嗅觉的鼻子拼命闻他的衣袍,发出尖细的鼻音。
加利诺说的是今日回来,没想到竟如此早。
他摸摸库库光溜溜的脑袋,示意它镇定。
狗身后,还跟着一个不镇定的修道士。
“主教!我……追不上它!加利诺先生他……”
“知道了,退下吧。”
修道士又急急喘着气跑开。
霞光映照下,他看见熟悉的身影从小径走来,好像带着玫瑰的香气,来到他身边。但还没看清来人的容貌,他便厉声问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花粉会让你不好受!”
“玫瑰对我是友善的。”加利诺微笑着回答,走到他跟前,“库库让您受惊了,主教大人。它一进来就狂奔向这儿,我无法阻拦。”
时隔一个多月,目光再次重聚。
他面带疲色,眼神却始终奕奕。
赫尔曼感到,在这一瞬间,又有些玫瑰奋力舒展了它们的花瓣。
“它知道哪里花开得好。”他浅笑道,“墨特帕的生活如何?”
“除了地区审美略有差异,其余几乎与蒙特里安相同。”加利诺看了看自己的着装,上衣和裤子都有大块纱质余料,在微风中更显飘逸,倒是很适合花园的浪漫气氛。“人们偏爱这种风格。”
“你似乎也比较喜欢。”
加利诺摇头,“只是来不及更换。”
“这么匆忙回来,是否有急事?”
“见您。”
花枝在剪刀间断裂,引起花瓣一阵轻颤。赫尔曼小心翼翼将剪下的枝干自花丛取出,放入袋内。
他今晨剪下的最后一朵花。
随后他放下园艺剪,脱下右手的手套,将手向前伸去——
“现在,你可以行使见面礼了。”
他指尖那枚象征主教权力的晶石戒透出奢华的光。加利诺接过他左边臂弯中装满鲜花的布袋,单膝跪地,用另一只手轻托对方伸出的手掌,将唇靠近他的戒指,轻轻触碰。
“与神同在,我的主教。”
祝词随风散入花丛,小狗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寻不清去向……
翌日清晨仍同昨日一般美好。
一束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照射在床单上。加利诺看见男人裸露在外的手臂,光滑流畅的曲线,不禁让他想象肌肉和经脉在皮肤下的形态。
他用被角盖过赫尔曼裸露的肌肤,顺势向安睡的人贴近了些。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花瓶。昨日园中被修剪下来的花,此刻仍在瓶中盛开。
加利诺盯着屋顶发呆,仍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他重返蒙特里安的第一个夜晚,居然就睡在了这张大床上。虽然他以前也不是没在主教房间留宿过,但不同的是,昨夜他们只是平静地入睡,并无其他举动……
这倒是让他感到奇怪。
赫尔曼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加利诺近距离放大的脸。
蓝色眼眸中的瞳孔微微放大,显示出一丝惊讶。但加利诺并未移开视线,而是继续盯着他,脸上缓缓露出笑容。
赫尔曼面无表情与之对视了一会儿,从被子下抽出手,将他的脸扭到侧边:“无礼。”
“请原谅,昨夜留在这里,是我逾矩了。”
对方果断地道歉。
赫尔曼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了一阵,随后也翻过身去,平躺着望向屋顶:“我是说,早晨未施洗漱,就直面相对。”声音仍显慵懒,“若真是你口中的‘逾矩’,恐怕我们已经越出二百里外了。”
“可我不明白,昨夜我们是回到了原地,还是又越了二百里。”
“昨夜?……”赫尔曼领会到他话里意味,顿时清醒不少。
昨夜在讨论完事务后,他们都感到疲乏。赫尔曼记得,他当时正审阅着最后一份文件,随口说了让加利诺先去洗漱,全然不怀其他心思,更没意识到这句话对加利诺而言是怎样的暗示。
难怪他在床上合被躺下时,看见身边人的神情显得迟疑。
也难怪加利诺支吾着问,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这里是否还有别人……
当时他太困倦,没能感觉出氛围的微妙。现在反应过来,才突然感到这个清晨有些燥热。
“赫尔曼?”
加利诺见他许久都没反应,试探着唤道,想去看他是否又睡着。
一只手却重新抵住了他侧脸。
只听见赫尔曼的声音变得严肃许多:“你的问题值得思考。”
他本以为,身体上的关系,已是对传统伦理的严重挑战。然而这未发生的触碰,更似让他们更与道德相悖甚远。
一个让他不安的答案浮现心底。
习惯。
加利诺一动不动躺着,身边人手掌的温度从脸上传来,与他的体温相融合。赫尔曼的指尖不自觉滑动了一下,留下一阵轻微的痒意。
“加利诺,”身边人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个庸俗的问题,从他口中说出,让加利诺一时不敢相信。但赫尔曼是那么认真,就像考虑一切教区重大事务一般,丝毫不在意这是多么老套的台词。
于是加利诺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到了如同幼兽般惹人怜爱的气质,这让他的心里也生出些柔软的感觉。
“我不敢妄言……您想要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主教大人?”
他很想无礼地将他的黑发揉得更乱,但还是勉强忍住了,因为现在,他们之间尚没有明确的“关系”。
他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主教,习惯在沉默中思考。
加利诺伸手,抚上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将赫尔曼的手移开,然后轻轻握住:“如果这令人头疼的话,或许可以暂且放一放,您的大脑还需要思考很多其他的问题。但我会在您身边。”
“我需要你现在从房间里消失。”赫尔曼的双眼又合了起来。他眉头微蹙,似乎还在纠结方才的问题,“你乱我心绪。”
“是。”
加利诺无奈地放开他的手,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上自己的衣物。
赫尔曼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传来,更加心烦意乱。刚被加利诺松开的手,失去了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突然变得空落落。
他走之后,他才再次睁眼,望见屋顶那些浅浅的雕刻花纹,从四面八方连接在一起,更像是一种细密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