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姜家离开之后,闫怀依然把姜衍送回了B大。
卫临跟着姜衍上了车。
俩人面对面坐着,卫临坐在以往沈承簪一贯坐着的位置上。
姜衍瞥他一眼说:“......你别坐那儿。”
卫临摸不着头脑:“那我坐哪儿?”
姜衍说:“你坐这里,跟我坐一边吧。”
卫临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乐颠颠地坐到姜衍身边。
“你现在回学校吗?”卫临问。
姜衍点头:“十点还有课。”
“好吧,那你中饭到哪儿吃?我来学校接你?上我家吃吧!”
虽然一直对于姜衍在姜家的地位心知肚明,但生身父母连姜衍的婚姻都可以拿出去作为筹码,何况4.3亿对于姜家来说并不是一笔多大的款项,这样的场景仍然让卫临有些担忧姜衍的状态。
姜衍摆摆手:“不了,我在学校吃。下午还有个会要开。”
卫临追问道:“那晚上呢?晚饭也在学校吃吗?去我家吃吧!我来接你!”
没等姜衍接话,卫临跟想到什么似的,自个儿截住话头,眼神往姜衍脸上瞟了瞟。
姜衍无奈道:“有话就说。”
卫临吞了吞口水:“你晚上住在沈家吗?”
“对。”姜衍神色如常地点头,“我住客房。”
“你们......”卫临没再往下说,脸上担忧的神情多于好奇。
“商业联姻,”姜衍说,“他看起来对我毫无兴趣。”
“那就好。”卫临松了口气。
商务车在B大正门口停驻,纯黑色的流畅车身外表低调,并不起眼,但仍然有不少学生注意到在渐渐笼罩下来的夜幕中熠熠反光的精致车标。
姜衍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涌动的人群中投过来不少探寻的目光。
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只是往里走。
上午十点的课上完,姜衍抱着教科书和平板往外走,刚走出教学楼的大门,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姜衍停下脚步,视线对上一位脸熟的同学。
“祁晚,”姜衍微笑着打招呼,“有什么事吗?”
没记错的话,是叫这个名字。京洲市祁业集团控股人祁伟的次子,单名一个晚字。印象中祁晚还有个哥哥,叫祁商陆,姜衍几次听姜越提起过,颇有一些手段。
也就是上次,在尤教授的课上,站起来揭穿同学代答到的不良学习作风、和尤教授叫板的那位。
很难说清姜衍对于他上次在课堂上的行为是持支持态度还是反对。
但如果没猜错的话,姜衍想,祁晚的行为动机绝不是出于他口中宣称的教育公平性。
“姜衍。”祁晚说。
“是我,”姜衍答,“有什么事吗?”
祁晚定定地盯着姜衍:“早上他送你来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了。”
姜衍移开视线,并不和他对视:“有事吗?”
现在是11:40,正好是学生下课的光景,二人站在教学楼的出入口处,姜衍仍然是要向外走的姿态,祁晚拦在他跟前,进进出出的学生,少不得瞟他们一眼。
姜衍往旁边移了两步,走到僻静一点的角落,说:“有事吗?”
祁晚却仍然站在正门口,两人隔得稍微有点儿远,祁晚的音量大了一些:“你躲什么?”
“......”
姜衍站在那儿,倒是着实愣了会儿。他想了又想,脑海中反复回忆了一番,再三确认他和这位祁晚同学在校内校外都并没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得罪。
但祁晚今天的态度,不像是第一次和他交谈,倒像是寻仇的。
姜衍只好硬着头皮又走回教学楼正门口:“祁同学,有事吗?”
祁晚说:“上午是谁送你来的?”
“......”姜衍被他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问询弄得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头说,“同学,这跟你有关系吗?”
祁晚说:“你怕什么?”
姜衍终于没了耐心,冷冷抛下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转身要走,却被祁晚一把拽住手臂。
姜衍接连退后两步,身形不稳,险些摔一跟头。
俩人拉扯间,又差点撞到旁边路过的其他学生,换来几道嫌恶的目光。
姜衍忍着怒意,跟周围几个不认识的同学连说几声抱歉,反手拽住祁晚的胳膊,生拉硬拽把这人拉到一边,猛地松手推开,言语冰冷道:“祁同学,到底有什么事?”
他一向是眉目温和的模样,眼角和鼻头的形状都是偏圆润,脸廓线条流畅,也没什么棱角,看上去学生气很重,嘴角也总带着不自觉的和煦微笑。以至于在系里其他学生眼里,都是没什么脾气的温柔学长之类的角色。
现在突然变了脸色,眉峰拧起,很薄的唇紧抿着,看得祁晚也有些愣神。
“祁同学,”姜衍提高了一点声量,冷冷道,“有事吗?”
祁晚才回过神来。
他盯着姜衍的眼睛,眼神更接近于审视:“早上送你来的是沈承簪。”
姜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我也看见了,校门口接你的,也是沈承簪。”
祁晚突然凑近。他身量跟姜衍一般高,上半身向姜衍倾斜过来,脸也凑上来,声音压得很低,在这样亮堂的秋日暖阳中,却故意用一种喑哑的、隐秘的声调说话,姜衍皱着眉头倒退两步,抬手推了他一把。
祁晚却如同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微笑着倒退两步,从阴影中退到了明晃晃的阳光下。
祁晚说:“沈承簪娶的是姜知远,睡的是你。”
祁晚问:“我说的对吗?”
有那么一瞬间,姜衍站在秋天里透亮的阳光下,却恍若置身冰窖中。距离他们不远处,就是独属于大学校园的风景,下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成群结伴从教学楼出口走出,校医院的红砖墙面和飞舞的金色梧桐树叶交相辉映,秋风起。
姜衍说:“抱歉。我还有事。”
这一回祁晚没有拦他。大概是姜衍的态度,在祁晚眼里,明晃晃是默认的意味。
一直走出了很远的距离,走到了三食堂门口,姜衍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在祁晚眼中,他这样的行径,等同于无能的逃避和退让。姜衍想。
但他并没有什么选择。
到目前为止,沈承簪的结婚对象从姜知远临时更换成了姜衍的消息,还被姜家死死捂住。
姜衍并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对于沈家来说,这则消息透露出去之后,可能并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毕竟在京洲市,无论是政界还是商界,沈氏集团的实力可谓一骑绝尘。沈家和姜家的联姻对于沈家,最多算上一句锦上添花。
但对于姜家,更具体来说,对于姜衍的生身父亲姜贺来说,这是一棵救命稻草。
之前盛传沈承簪对于姜知远一见钟情的谣言,这其中定然少不了姜贺的手笔——为的就是将沈家和姜知远、和他姜贺,绑得更结实一些。
现如今婚礼刚毕,联姻对象儿戏般更换了人选——虽然说姜衍也姓一个姜字,但之前那些些沈家大少和姜知远之间的绯色传闻,便不攻自破了。
说到底,跟谁结婚、甚至于这婚结不结,不过是他沈承簪一句话的事情,并无什么情意可言——那么,这次联姻的分量,也就轻如毫毛了。
因此,在沈家并没有要刻意隐瞒的同时,姜贺和姜知远父子,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能瞒一天是一天。
所以姜衍不能说。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姜衍从教学楼一路走回了宿舍,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回到宿舍的时候,堵在心口的气才消下去一些。
他胡乱找了点东西吃,囫囵吞了几口面包,混着冰凉凉的白开水咽下去,然后爬上了宿舍的床,倒头睡午觉。
因为下午没有课,姜衍的午觉睡得很长,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多。
过于冗长的午觉之后反倒越发觉得困倦,姜衍靠着宿舍床铺的栏杆,长时间地盯着隐隐约约透光的床帘发呆。
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姜衍木木地拿起手机,滑下接听键。
“哪位?”
“姜少爷,是我,闫怀。”
“啊......”姜衍清醒了大半,边听电话边在床上翻找刚刚脱下来的衣服裤子,“您好,有事吗?”
闫怀说:“给您发消息您一直没回,所以只能打电话问问。您下午有课吗?没课的话我来接您回家。”
姜衍在听到回家那两个字的时候仍然有些微的愣神,正在扒拉衣服的手顿了顿,才说:“我下午学校有事的。”
“那下午几点结束?我来接您回家吃晚饭。”
“晚上......”
姜衍想说晚饭他也可以在学校食堂解决的,但又想到闫怀决计不会自作主张地反复来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闫怀的意思应该就是沈承簪的意思。这样一想,姜衍又不好拒绝,只能应下:“下午大概五点半结束。”
“行的,那我五点半在学校大门口接您,还在南边那个门。”
姜衍说:“行的。”
他放下手机,坐在床上怔了半晌,一时也摸不清沈承簪是什么意思。
从昨天的表现来看沈承簪很明显对他没有半点意思,在此之前沈承簪也和他没有半分交集。甚至到现在为止,他连沈承簪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和沈承簪的联系还只能通过闫怀。
但沈承簪却三番两次催他回沈家,甚至亲自到学校来接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姜衍不太明白,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弄明白。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收拾起课本和平板出了门。
下午虽然没课,但是有一门必修课的小组pre需要准备,包括姜衍在内的几位小组成员约在了下午两点半。
姜衍到研讨间的时候,已经有两位女生和一位男生到了。
其中一个女孩子叫秦轻雨,短头发,穿着打扮都很成熟干练,不像个大三的学生,倒像是职场人;另一个女生恰好跟她相反,齐腰长发,薄薄一层刘海遮住小半眉眼,皮肤很白,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安谧平和的气质。
四人又等了一会儿,组里的第四位男生也到了。
五人小组先对pre的基本内容做了整理,简单地分为五大板块,之后再一人认领一个部分。
先开始的讨论进行的很顺利,但到分工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些小分歧。
因为这个五人小组除了要做划分出的五大部分内容之外,还需要选出一名组长负责最终的整理和上传。这个任务工作量不大,却很讨巧,能争得在老师那儿露脸的机会,最后的得分自然也会高一些。
因此组里的秦轻雨和迟到的那位男生都想争取组长的头衔。
秦轻雨先发制人道:“陈阳同学,你刚刚小组会议也迟到了,平时大概也比较忙,让你当组长的话,我们都不放心,还是让我来吧!”
陈阳反驳道:“抱歉,我今天迟到是因为中午有课。我是双学位的学生,兼修经济和法学,确实课比较多,但是我们这次pre的主题是RMB国际化,我负责的内容中还涉及到不少经济和法律条款结合的部分,我觉得很有挑战性,也算我们小组的一个创新点。所以我来做这次pre的组长,还是比较合适的。”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三人投票,因为陈阳的专业成绩确实很优秀,组里的三个人都把票投给了陈阳。
结束小组会议之后,姜衍看了看时间,才四点三十多,距离他和闫怀约定的时间还有足足一个小时。
姜衍想了想,左右也没什么事,索性调转了脚步,没回宿舍,转头走向另一个方向。
B大的南门是正门,学校的重要来宾或者宣传片拍摄都放在南门。但学生们走得更多的是西南门。B大的西南门外直通居民楼,沿着B大的围墙,是一整条散开的小吃街。
乐意出来晃悠一圈的学生就去店里吃,下了课只想早早回寝室的学生们,就提早在各个店家的微信群里下单,店主们打包好了挂在围墙上,学生一下课,提溜了就走。
于是乎,B大沿着西南门的一整面围墙,从大清早六点开始,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外卖包装袋。
今天风大,北方冬天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粗粝的质感,夹杂着肉眼不可见的沙尘,风都是蜡黄的。
姜衍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格子大衣,下身仍旧是一件款式简单的牛仔裤,脖子里围了一块白色的羊绒围巾,将下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但瑟瑟秋风,仍然不死心地从领口的一丝缝隙里灌进去。
他缩了缩脖子,顺着人流往前逛,不多会儿,手里已经多了一杯热可可、一小袋糖炒栗子以及一兜黄澄澄的橘子。
这个时间,正好是学生下课吃饭的点儿,整条小吃街熙熙攘攘,在逐渐隐没下去的最后一点天光中,五光十色的招牌鳞次栉比,争奇斗艳。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坐一团,在冷风中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拌或者砂锅粉丝,直吃得浑身都热起来。
姜衍也想吃,但今天不行。他还得去沈家,听闫怀的意思,今天似乎是要和沈承簪一块儿吃晚饭的。
他只好跟着人群往前走,漫无目的地晃悠,捎带手地又买了一袋红艳艳的草莓。
转角处“B大老杨烧烤”几个大字在夜色中很不起眼,招牌斜斜地挂着,一边儿高一边儿低,“烧烤”的“烤”字,火字旁已经不亮了。
但却人满为患,拿着号码牌等座位的学生一直排到了隔壁店门口。听上一届研究生学长说,这家烧烤店已经开了十来年了,喂饱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也算是B大的特色之一。
姜衍远远看着烧烤架上徐徐燃起的烟头,不起眼地吞下口水,缩了缩脖子,准备回学校。
在转身的一瞬间,姜衍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大排长龙的队伍里,有一个格外出挑的背影。
很高,黑色大衣。
姜衍已经转过身,他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顺着惯性,往前走了两步,脑海中却再次闪过那个背影。
太高了。
而且在成群结队、勾肩搭背出行的学生群体中,这位男子的身形,未免显得有些落寞。
姜衍的脚步顿在原地,好奇心驱使下,他回过头,再次将视线投向人群中的那个背影。
这一次,他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