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明眸皓齿,眉如新月,点点朱唇;一个是袅袅娜娜,云鬓樱桃,娇艳欲滴。
闺房之内等待吉时的于情穿着真红大绣衣,头戴璎珞簪衩,透过喜帕的边缘看着同样身穿浅红喜服,盖着红蒙头的晴鸢。
“你我当真如此了吗?”
听到于情的问话晴鸢掀开蒙头的一角答道:“当真如此,如若以后你我再相见,只望妹妹待我如亲姐姐一般。”
“亲姐姐,好一个亲姐姐!”于情将喜帕一把取下,连带得头上的?髻和簪钗微微颤动。
晴鸢见于情将喜帕取下,自己也一把掀开了蒙头。此时两人各自看着对面身着喜装的新娘,心中荡起万丈波澜。
“你知道我盼你身穿嫁衣这一天,盼过了多少个日夜?”于情说完,伸出白皙的手掌想要覆上晴鸢的脸庞。
“我与妹妹心有灵犀,可喜的是今日你我二人得偿所愿。”听到晴鸢的话,她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才收回来。
“罢了,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自当你我缘分已尽。”于情说完,失魂落魄的坐回椅子之上,垂在她手边的喜帕仿佛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一般。
晴鸢见心上人终于对她失望顿时心如刀割,可无论如何那句哽在喉头的“情儿”她也不能再喊一次。
“哎呦,我的两位姑娘哎,人还没到新郎官家,你们怎么反倒把盖头掀了!”喜婆一边说,一边让跟在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帮两位新娘子把盖头重新盖上。
这边刚安顿好于情和晴鸢,外面就传来了“吉时已到,新娘出阁!”八个大字。
喜婆让两个小丫鬟各自扶着自家姑娘上了花轿,于家二老看着两顶花轿心中五味杂陈。嫁女乃一大喜事,如今“双喜临门”,更应值得庆贺。可谁人又知道嫁去婆家以后,自己女儿又要受多少委屈呢!
于情和晴鸢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花轿,随着一声“起轿”,浩荡的送亲队伍分成两拨人马,一路朝南,一路朝北。
“如果有来世,今生欠你的,我一定加倍偿还!”晴鸢此刻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除了心爱之人,她决不允许再有人沾染她半分!
新郎官方志杰正满面春风,好一副得意之情的在家门口等待新娘子,旁边的乡邻里有的感慨这于姑娘真乃有福之人,竟然嫁给了这等青年才俊,以后恐怕是享不完的福气。也有的多少带有唏嘘之意,只恐这方家二公子是个样子货,到时白白耽误了一个女儿家。
按照既定的路线,于情和晴鸢都准时到达了新郎家。
新娘子的轿子在大门口外落地,方志杰手持弓箭连发三箭,分别射向天煞、地煞和轿煞,以驱赶邪气。之后,于情在两位全福太太的搀扶下抱着花瓶走到方家大门口。先是前脚迈过马鞍,寓意“前进平安”,再是后脚抬起未落时,抽掉马鞍,寓意“,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之后是跨过火盆,寓意“红红火火”,最后是走到庭院内时,旁边的有专人负责撒五谷杂粮、彩色纸屑、花生、枣子等。
再之后,就是新娘在侍者的搀扶下和新郎行至礼台,行三拜大礼。
是日,直至快接近子时,方志杰方才款待完宾客来到洞房内间。他掀开于情的盖头感叹道:“娘子果真是美人,方某能与娘子结为夫妻,真乃天意!”
面对方志杰的夸赞,于情内心毫无波澜,她一直在想被送去钱家的晴鸢现下如何了。她知那钱老爷的结发正妻不仅剽悍,而且善妒。晴鸢恐怕此刻已受了那妇人的百般刁难,想到这里,她心中万般沉重。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娘子为何表现得这般冷淡?”方志杰说完,向于情靠拢而来。他不顾于情的嫌恶单手控住于情的下巴,目光锁定在她的面庞上。
“娘子有所不知,自从元宵一面,我便倾心于你,因此才斗胆上门提亲。我方某曾对亲朋好友扬言能得妻如此,乃是一大幸事。”
于情听到方志杰将自己“强娶”的事实美化至此,便单手拨开方志杰然后面带嘲讽之意的说道: “听闻你极好男风,府中养了诸多娈童。”
方志杰听到于情对他的嘲讽于是辩解道:“我虽酷好男风,却并未纵欲过度伤了身体,如今我因对娘子一见钟情,认定你是我命中注定之人,所以才自从钱塘观潮一面之缘后花了大力气找寻娘子。我虽知娘子此时并未倾心与我,但恕方某不能忍痛割爱。”
看到于情默不作声,面上依旧是一脸的冷淡之情,方志杰继续说道:“你我佳人才子已成眷侣,我相信假以时日,娘子看到我的一颗真心,定愿委身于我。如若娘子不信我所说,我明日便可遣散身边那几个娈童,从今以后一心与娘子出双入对,成一对天作之合,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你这番话说给其他女子哄骗她们也就罢了,说与我听并无必要。当朝盛行男风之事我并非不知,凡为人妻者早已经默许此事。如今到你这里,你明知如此还说这番话给我听,定然不是真的要做。你要想真的与我做一对恩爱夫妻,何必等我让你去做。我若说了,日后有什么不是,还是我的过错。”
“娘子果真聪慧!” 方志杰见于情言辞犀利,句句要害,不由得表露出一两分发自内心的欣赏。
“既然并无娶妻的打算,何必强我所难?我小小于家与你方家比起来,实在是高攀不起!”
“娘子所说并非虚言,可我方某认定的事情,向来不曾更改!这一点还望娘子悉知。今天是你我二人新婚之夜,良宵美景不容虚度,现在就请娘子同我喝了合卺酒。” 方志杰说完,将已经备好的酒杯拿来并让小丫鬟先退到门外。
见屋中只剩二人,于情答道:“若我不肯呢?”
“你已嫁与我,自该做方府夫人该做的事。假若娘子不肯,我方志杰也不勉强。只不过有一件事,娘子应该还不知晓。”
“何事?”
“不瞒娘子,钱老爷已经告知于我,他不久之后便要到新地赴任。依他的脾性必定舍不得新娶的美娇娘。到时你姐姐这一走你们姐妹二人再想见面,恐怕不知是何年何月。我知你姐妹二人虽不是同根,却胜似同根。如今娘子与我喜结连理,若娘子与我同心结好,那娘子的事
情自然就是我方志杰的事情。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我要先见晴鸢一面,待我见了她,我自然答应你。你若用强,我宁可舍了这条性命!”
“好!就依娘子所言,待我这几日得了工夫,必定安排你们姐妹一见。希望到时候娘子你记得今日许诺一事。”
“哪怕只是能再见她一面也好。”于情面对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选择了向方志杰妥协。
不过是一夜,仅仅一夜,当于情再次听到晴鸢的消息时,竟是她的死讯!
婚后第二日,待于情随方志杰参拜祖宗和拜认各房长辈后,暂到花园小游。当二人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小厮急匆匆来报消息,只见他看到新夫人在场,便不敢言。
方志杰假称有事,同小厮一同到旁边耳语。待他听完小厮所说当场脸色微变,他急忙摆了摆手让小厮先下去。
原来昨日晚间钱万全那老淫贼欲行**之事时晴鸢抵死不从,因此被这阴辣之人命下人打了一通,然后关进了柴房。钱夫人为了整治她,给她个下马威,故意命人扔了一把刀子进去,然后告知晴鸢,她能被钱老爷看中,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要以为真有什么傲气可言!到了钱府就要按钱府的规矩办事,如果不从,就只有死路一条。哪成想第二天小厮去开门时,发现新来的姨娘已经死了,那把尖刀正插在她的胸口上,衣服上浸透出来的血迹已经半干,仿佛一朵冬日里盛开的殷红色牡丹。
钱氏夫妇怕晴鸢的死引起大麻烦,于是一大清早,命钱夫人的贴身老妪和两个嘴严的丫鬟将晴鸢的血衣换下,然后擦洗干净身子。等一切丧葬之事准备妥当之后,才派人到方府报告消息。
于情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她走到方志杰面前,目光紧张的盯着他,然后问道:“是不是鸢,”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我姐姐出了什么事?”
“娘子多虑了,并无大事。”方志杰自然不愿于情知晓晴鸢的死讯,否则他这新郎官恐怕只虚得这一日工夫。再者,钱老爷这么急匆匆来让小厮报信,定然是要与他商议如何处理晴鸢的事。
然而于情断不肯相信方志杰的话,她自从离了晴鸢不到两日工夫,满心都是对她的挂念,再加上昨夜方志杰提及的事,她觉得越快见晴鸢一面越好。
“娘子一早上也累了,还是先回房休息。”方志杰打算先哄骗住于情,然后自己到钱府一趟。
“若当真与晴鸢有关,你不说与我,我日后知道了什么消息,也不要怪我无情!”
见于情态度如此坚决,又想到昨日已经答应让她同她姐姐会面,这晴鸢已死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了几日。方志杰一番琢磨之下,便把小厮报来的消息告诉了于情。
于情听闻晴鸢殒命的消息,顿时一阵眩晕,紧接着血气上涌,吐出一口鲜血来,再之后她就昏了过去。方志杰对于情,虽并非如他昨日所言是一万个真心,可既然是他的人了,该照看的也当照看。
于情昏倒后,方志杰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想着这时间正好够他修一封书信,同钱老爷商定好如何处理此事。
钱万全看了方志杰的书信后,同夫人对府上的仆人交代好,无论谁人问起,只说“新来的姨娘昨夜暴毙而亡”。
等到于氏夫妇收到晴鸢已死的消息赶到钱府的时候,晴鸢已然被收拾妥当,放进了棺木之中。钱夫人更是在李秀云面前表现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句句话中透露着“你这个女儿福薄命短,消受不了我钱府泼天的富贵”的意思。
晴鸢说到底不是亲生骨肉,李秀云同丈夫虽然痛心,却也没到呼天抢地的份上。然而听闻女儿身体抱恙不能前来时,倒是替她感到些许担忧。李秀云同丈夫并未对晴鸢的死多虑,只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事已至此,一切后事交由钱府来办。钱氏夫妇一方面做贼心虚,另一方面怕府外之人议论,于是命人封了些银两给于氏夫妇,权当是晴鸢去世的补偿金。
设若于情到了钱府,必定发现些蛛丝马迹,如若能追查一番,也多少能得知造成她与晴鸢阴阳两隔的罪魁祸首正是方志杰!可偏偏造化弄人,于情这一病,先是昏迷了几日,又卧病在床半月有余。
待她能下地时,晴鸢早已同那一方棺棺材入了郊外的黄土之下。
万渊交还给于情的东西,仿佛是一把淬了致命毒药的匕首,它不是那把“决然”,却比它更锋利。
当失去的记忆再度回归原主的时候,于情相信如果不是她已经死亡,她会心痛到再死一次。
万渊看着于情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抖如筛糠,听到她所有的悲叹化作 “苍天弄人!”四个大字。
“我怎样才能找到晴鸢的转世?我要见她!”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为何?”
“生前与你有密切关系之人转世重生后,与你便再无交集。”
“我不信!你既然能盗取总部秘密,你一定知道方法!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她的转世?”
面对于情的再次请求,万渊将一纸协议递了过来并告诉于情他能做的只有协议里提及的那些。
于情将协议不多的文字迅速查看一遍,发现万渊只承诺在她找到接替执行者离岗时,可以帮她保留有关杀人凶手的部分记忆。但是,假设她离职期限已到,没有找到合格的执行者,那么他会直接撕毁协议。
“你的协议里根本没提及如何帮我寻到晴鸢的转世!我要这协议有何用处?”
“我如果是你,就会做个聪慧之人签了这份协议,毕竟你找不到她的转世,还可以有机会替她报仇不是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找不到晴鸢的转世?”
“你若不信,我也无法。但是你今天如果放弃了这份协议,300多年后你就算能够找到接替执行者,也不会再记得要为她报仇一事,我如果是你的这位心上人,肯定会对你有所怨言。”
听到万渊如此说辞,于情承认她若真的找不到晴鸢的转世,她最后的底线便是杀了那无耻之人为晴鸢报仇。可面对这份看起来似乎只对她有利的协议书,于情又不得不怀疑万渊的真实动机。
“我要杀那歹人何用同你签订协议?我既然这次眼拙救了他,就能再杀了他!”
“阅历尚浅的执行者便是你这般,你以为被你违反禁令救过的人,你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不要说此生,就连你重生之前的几百年内,他所有的重生之躯,你都没法预见他是哪般模样。”
“既然我不能预见他转世为何人,那你帮我保留记忆又有何用处?”面对接二连三的噩耗,于情恨不得当场同万渊大战一场,因为他若不说,她还可以抱着无限的希望熬过这几百年。
“我认为有机会便比没有机会好,不知你同意与否?”
“你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帮我,对你有何益处?”
“这你不必过问,你只需斟酌是否要令这份协议生效。”
“好,我同意。”
“那就签字画押吧。”万渊说罢,将于情的食指按压在协议书上,随着一抹红光闪过,于情的食指指侧多了一个极小不易被人发觉的宛如盘曲黑蛇的印记。
执行者本就不老不死,对于于情而言,不过是几百年的时间消耗,她坚信只要她在这世间寻找,一定可以找到晴鸢的转世。设若真的寻觅不到,她也要保留这段记忆,只要记忆存在,她就有机会手刃罪魁祸首,那将是她最后能给心爱之人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