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暮邀请我视察他的工作情况,我明白他只是怕我被人找麻烦。其实大可不必,应付这种小事没什么难度,只是我现在似乎很难拒绝他的意愿,尤其在他静静看着我的时候。
他在这里找了两份工作,应该花费不少功夫。十九区的岗位资源太稀缺,到处都是无事可干的拾荒者,几个人为管里残留的一口营养液在街头大打出手,不算什么新鲜事。
我总算知道习暮为什么要起得很早,原来十九区凌晨时分是没有雨的,这个时候往往是富人们的外出社交活动时间。
社交时外带仆人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这里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富人们却又没有足够的预算去支付家仆的薪水,于是钟点仆人成为当下时兴的选择。
习暮被一位年轻遗孀雇佣,成为她的的仆从兼保镖。这位寡妇手握亡夫的财产,凭借姣好的容貌和得体的仪态,在圈子里知名度颇高。
她似乎很满意习暮,面对他时少了些颐指气使,说话时用羽扇遮着嘴,笑得羞涩。
“我觉得她把你当成了暧昧对象,你认为呢?”我在习暮耳边轻声道。混进这个会所并不容易,我带着装饰用的面具,安分地躲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习暮捏着我的手,不动声色地挑起嘴角弧度,“我只是在老实工作而已。”
“她付给你多少工资?”我问。
习暮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小时,两枚镍币。”他想了想,具象化地补充道:“两枚镍币大概能买半条黑面包,或者六支营养液。”
“那抑制贴呢?”
习暮闻言摸了摸自己颈后的临时抑制贴,这是他昨天买来的。“这种非必需物资,在这里大概算是奢侈品了,两枚镍币只能买八分之一。”
“真贵。”我由衷感慨,而且只能用一天。我在心底打消了批量购买的念头。
凌晨五点四十五分,聚会结束,各位宾客开始做起临别时的社交。习暮往人群里走去,然后在雇主的右手边站定,等候被差遣。
“不管见面多少次,我都要惊叹一遍,您可真是厉害呀霍尔太太,有这么一个高大英俊的Alpha仆人,瞧这气度,他简直就像王室的侍卫长!”
面对友人的吹捧,霍尔太太掩唇微笑,温柔地谦虚道:“哪里哪里,让您见笑了。”
我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再去看习暮木着脸,灵魂出窍般置身事外的神情,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轻笑一声。
习暮将目光抛向我,有点凶,装模作样地威胁。
有点可爱,令人忍不住生出占有欲,所以我不太理智地冲他勾了勾手。
他径直走过来,带着疑惑,从众人视线的焦点走向无人在意的角落:“怎么了?”
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上去。一个短暂的吻,大概几秒钟。放开钳制后,我评价道:“像个小狗。”
“你这样会害我丢工作的。”他声音有点闷,像是在抱怨,脸颊却不自然的红,尽管竭力压制着,欢喜还是从嘴角,从眼眸,从蹙起的稍显羞涩的眉间溢出来。
我微微一笑,示意:“去吧,该工作了。”
不远处,霍尔太太掩着唇,露出的眼睛里笑意全无,神色淡淡地望过来。而她的好友,方才那位对习暮赞不绝口的夫人,诧异的目光里蕴含隐隐的得意。这或许将成为某个茶话会上,她用来引人注目的谈资,用她那夸张的语气描述霍尔太太的“痴心错付”。
走出聚会厅,霍尔太太坐上等候在街边的手架车,从精致的手提包里取出三枚镍币,冷着脸对习暮说:“谢谢你提供的服务,我们的合约就此结束。”
习暮收下钱,行了个得体的送别礼。“如您所愿,夫人。”
手架车消失在在街尾尽头时,一股潮湿的热风吹来,习暮撑起伞,说:“要开始下雨了。”
我开始听见雨滴敲击的声音,“这里的雨水真多。”
习暮把我的面具摘掉,换成了口罩,这款口罩在十九区十分盛行,据说能阻挡大多数病原菌从口鼻侵入。“因为十九区处于下风口,其他区排放的废弃热能聚集在这里,提高了水体的蒸发速率,水蒸气遇冷凝结后再重新落下来,所以这里的气候又闷又湿。”
现在是凌晨六点一刻,习暮的另一份工作在城区的北面,是家小餐馆的服务员兼后厨帮工。
“食物的价格和员工的薪水严重不匹配。”他淡淡地吐槽,“不过虽然时薪不高,但胜在工作时间长,一天能赚五个镍币。”
“你后悔了吗?”我问。
习暮不明所以地“嗯?”了声,反应片刻后,才失笑道:“我怎么会后悔,我只觉得不真实,以至于……怎么说呢,大概缺乏安全感?”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不问问我后不后悔。”
“不想问,你如果后悔了,也不要跟我说。”雨伞往我这边倾斜得太多,他半边身体都淋在雨中,粗糙的廉价外套洇出深色痕迹,顺着眼角流下的雨珠,恍惚中像寂静的眼泪。他仿佛还想说什么,薄唇微启,顿了下,最后又抿紧了嘴角。
我们一路沉默地走进小餐馆。餐馆的老板正在擦拭桌子,他不满地嘀咕:“迟到还这么悠闲,真是不像话。”视线移到我身上,眉毛一皱,大声问:“你为什么戴口罩?是不是染了什么病?我们店不接待生病的顾客,请你见谅!”
习暮充满压迫感地注视着他的老板,面无表情道:“我哥哥很健康,谢谢关心。”
餐馆老板下意识往后缩,反应过来后,气得对着习暮的背影破口大骂:“你神气什么?!不就是一个Alpha吗?有本事去参军挣爵位啊,在我手底下混什么日子!”
习暮进后厨准备食材,将老板当成空气,完全无视掉他那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在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老板上下打量我几眼,当看到后颈露出的抑制贴时,脸部肌肉抽动了下,嘀咕道:“真邪了门了,又一个Alpha。”
再劣等的Alpha,与正常Beta之间也隔有不可僭越的鸿沟。老板摇摇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吃早茶的食客不多,大部分是常客。习暮换上了工作服,端着餐盘在各位客人之间辗转。
等这批顾客离开后,他从后厨端来一碗薯泥放到我面前。
老板着急地嚷嚷:“你干什么呢?!我让你做这份餐了吗?!你还想不想干了?!”
习暮从怀里摸出八枚镍币,在桌面上排开,转头看了老板一眼,说:“我付钱。”
老板的脸色可谓异彩纷呈,从气愤和惊讶,逐渐变得尴尬,最后带着点羞愧,底气不足地说:“员工打折,收你五镍币算了……”他捏起五枚币,尴尬地笑笑,转身进了后厨。
习暮坐在我对面,无所谓地捧着脸,用眼神示意:“尝尝,我偷加了双倍奶酪。”
“他总是那么暴躁吗?”我指的是这家餐馆的老板。
习暮垂着眼,手指缓慢地叩击桌面,回忆片刻后,道:“没注意,我一般都无视了。”
我轻笑了声,摘下口罩,挖半勺薯泥塞进嘴里。很浓厚的奶香味,口感细腻。
“还不错,就是价格太贵。”我评价道。
习暮不以为然,“才五镍币,哪里贵,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带回去一碗。”
我微挑眉,笑道:“上班就为了一碗薯泥?”
“不是。”习暮纠正我,手指轻敲着桌面,漫不经心道:“上班是为了让我和哥哥幸福。”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让话题冷掉了。当恋人如果有评分,我恐怕很难达到及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