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就像呼吸一样简单。我从不觉得自己需要陪伴,但当身边时刻有人在时,才发觉原来感受是不一样的。
习暮弯着腰煮糙米粥,锅里咕哝咕哝翻滚着冒泡,潮湿的水汽隔着扇窗户被阻挡在外,房间里都是谷物煮熟后散发的香味。
天然粮食价格昂贵,只有地下黑市能够买到,我没有接触过此类交易市场,不了解其中规则,只是有些顾虑:“短时间内频繁拿抑制剂进行交易,不会引起注意吗?”
习暮握着瓷白的汤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对待工艺品一样认真地对待煮粥这件事。“没关系,”他淡淡道,揭盖时涌出的水蒸气使他的侧脸蒙在薄雾中,“我会让他们闭紧嘴巴。”
我顿了会儿,说:“好吧,希望他们能够聪明点,我不喜欢你身上沾到血腥味。”
习暮端着小圆锅放在餐桌上,端起碗舀出一勺黏糊的热粥放在迦南的面前。然后拿起最大的碗,边舀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不会动手。”
他把盛得要溢出来的粥推到我面前,说:“哥哥快尝一下。”
我说:“太多了,分一些给迦南吧。”说着要去拿勺子分盛,谁知习暮手臂一挡,制止了我的动作。“不行,”他蹙起眉,“他不够吃,自己会从锅里舀。”
我默默收回手,心想,真是个没长大的幼稚鬼,跟自己捡回来的孩子也要争宠。
傍晚雨小了些,霓虹灯在回荡的钟声中接连亮起,把街区烘托出一股廉价的热闹感。
骑着改造过的脚蹬车的孩子兴奋得横冲直撞,后面跟着一群差不多大小的玩伴追逐打闹。习暮把我往路边扯一点,以防被误撞。
像阵风似的擦肩而过后,孩子们的笑声逐渐远去。习暮扭头把落在大衣肩上的碎纸屑样物拍去,说:“据可靠消息,军队已经做好了战略部署,这片区域很快就要沦为战场了。”
我沉默片刻,说:“在对抗之前,会提前做人群撤离吧?”
“撤离?撤到哪儿去?”习暮哼着斜乜我一眼,“如果平民区还有接纳他们的空间,政府就不会在地区交界处设关防围堵了。至于其他未经开发的荒地,或许还不如枪林弹雨中的十九区安全呢。”
我缓缓皱眉,“简直胡闹,谁下的指令?”
“明面上是军部的决议,不过背后主谋者可能是君主,也可能是议会的那些老家伙们,谁知道呢。”习暮无所谓地耸耸肩,“且看哪一方获利最大咯。”
我看着他,“起义军存在的时间并不短,为什么会突然转变策略呢?你说帝国的大将军与我想法一致,那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我……”
“别说了,哥哥。”习暮突然扬声截断了我的话。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听见一声苦笑,“……别说了,你聪明得让我害怕。”
我叹了声气,伸开手臂将他揽进怀里,轻声说:“没关系,让我回去吧,好吗?我们一起。”
直到约完会,习暮都没有再开口提起这件事,尽管我们都知道“回去”到底回的是哪儿。
对于自己的身份,我隐隐约约大概已能猜到,因此也愈发肯定“私奔”并非出自我所愿,乃至这场失忆,大概率也由人为因素造成。
但是,但是。
这其中又有我的几分纵容来促成呢?
外面的雨声停了,从来到十九区起,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雨停的声音。世界蓦然空寂下来,让人怀疑是否是耳朵失了聪。
在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中,习暮转过来身。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毕竟失眠到现在,有些事该想通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腕,然后在我的无名指上套了个东西。
圆环形,光滑的金属质地。是一枚中规中矩的戒指。
“哥哥,”他把脸埋进我的颈窝,声音有些发闷:“想和你结婚。”
我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举起手缓缓注视着戒指反射的冰冷光芒。“好。”我听见自己缓慢地回答。
十九区的教堂在偏远的郊外,简陋狭窄的大殿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贫穷的信徒没有给这座教堂带来足够的奉献,以至于教堂建筑长年得不到修缮,剥落的墙皮和朽烂的木桩处处显示着岁月的痕迹。
不远处的耳堂走廊上,习暮正在与这座教堂唯一的神父进行交涉。年迈的白胡子神父看起来不太好说话,颧骨高高耸起,眼窝因为消瘦显得格外深邃,视线如同鹰隼般凌厉。习暮要说的话必然违背这位神父的准则,所以多磨些嘴皮子功夫也在所难免。
我坐在最靠外的长凳上,旁边是一位不再年轻的母亲,她面色?白,精神不济。怀里乖巧的女儿抓着母亲的胳膊,松开小手后,胳膊上留下凹痕,是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浮肿。
我右手伸进口袋里,翻找出一块饼干,递到小孩子的面前。
走路还不稳当的小女孩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怯怯地与我对视,然后低头看了看饼干,最后又抬头看我。“给你。”我晃了晃手里的饼干。
她歪着头,终于伸出颤巍巍的小胳膊,一把抓住,然后开心地窝回妈妈的怀里,紧紧攥着饼干,咧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母亲察觉到异动,低头一看,惊讶地望着孩子那块饼干,然后转头看向我,戒备又怀有感恩地说:“谢谢您。”
我点了下头,“不客气。”
大约七分钟后,习暮脸上带着轻松笑意向我走过来。“神父同意了,”他说,“不过时间上可能要做些调整。”
我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说服他的,用金钱收买?”
“不是,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顽固不化,但是人总会有弱点,我许诺他不会让战火波及到这座教堂。”
我站起来,同他一并向外走,身后吟诵圣经的声音还在继续。“婚礼仪式具体什么时候举行呢?”我问。
习暮说:“明天晚上十一点。”他顿了顿,解释道:“在黑夜的遮掩下去违背教条,是神父提出的底线。”
“既然没有主的见证,那我们完全可以舍弃祈祷和宣誓等环节,不是吗?”
“当然不是!”习暮讶然地转头看向我,“我想听哥哥的情话,管他什么见证人。”
我愕然地与他对视,旋即笑了笑,说:“今后,无论顺境逆境,无论富足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我都将紧紧相随,敬爱你、信任你、安慰你、照顾你,与你携手同行,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尽头。”我念出了婚礼上宣誓的内容,“这样?”
我只是觉得气氛轻松,适合闲聊几句,就干巴巴地将宣誓词念了出来,这样毫无感情的几句话,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哭呢?”我叹着气抚上他的脸颊,擦去如断线珍珠般晶莹剔透的眼泪。
习暮攥住我的手腕,眼也不眨地看着我,微红的眼眶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氤氲出光泽,显得楚楚动人。“我想……再听一遍。”他喑哑着嗓音,请求道。
味同嚼蜡的词汇,被人翻来覆去跟读了无数遍的机械念白,哪里值得落泪呢?我仍是不解。我想了想,询问道:“这太官方了,可以换一下吗?”
习暮蹙起眉,睫毛颤动了下,似乎没能理解,“什么?”
“我爱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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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