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遥在魏子霜的房间里,安安稳稳地休养了好几天。
大概是被魔气消耗了太多精血的缘故,身体恢复的很慢。
白天要好一点,到了晚上,偶尔又会发起烧。
打不起精神。
魏子霜料理着一切,极其体贴入微。只是,从不许她出门。
许之遥慢慢也觉察出不对了。
魏子霜不总是陪着她,有时醒来,她会不在身边。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发现她不在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直到后来,她开始给许之遥喂下奇怪的药,服下之后,很容易就昏睡一整天。
许之遥不笨,很快就猜了出来。
魏子霜在关着她。
或者说,在把她藏起来。
有时会看到桌上一叠一叠的传音符,大多是从清风院传来的。
她没去看过,但观察着魏子霜脸上的神色,也猜得出里面的内容。
司徒贡,恐怕在追捕她。
魏子霜瞒下了早已找到她的事,把她关藏在院子里,自己去顶住外面盘查的压力。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总不能躲在这里一辈子吧。
可是魏子霜不说,许之遥也就不问。
因为被喂了药的缘故,白天昏睡得多了,夜晚很容易醒来。
于是偷偷靠近已经睡去的魏子霜,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瓣。
不过后来才察觉她睡得其实一直都很浅,一碰就能醒。
每次偷吻时,若许之遥身上还有些发烧,魏子霜便是明明醒着,却仍假作熟睡,任她怎么折腾都不理。
可若是烧已经退了,用不了多久,她的偷亲就会得到回应,慢慢落得下风,缠绵不休,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许之遥发现了这个规律后,心照而不宣,乐此不疲地夜夜试探。
贪恋在日益滋生,她抵挡不了。
直到连这仅剩的依存也被彻底打破。
那一日天朗气清。
醒来的时候,外面才蒙蒙亮。
许之遥下意识微微动了动身子,将她抱在怀里的那双手臂却也跟着收了收。
“师姐……”
她仰起脸,轻喃一声。
魏子霜缓缓睁开眼,许是刚醒的缘故,眸底还星星点点残余着昨夜的缱绻温柔。
“早、早上了。”许之遥咽了咽口水,总觉得喉咙里干涩涩的。
“嗯。”魏子霜温声回应,依旧低垂着眼帘,拨弄起她耳边的鬓发。
很简单纯粹的一个动作,却让许之遥耳根染得绯红,连忙躲开:“该起来了……”
将她这副反应收在眼底,魏子霜浅浅勾起唇角,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穿衣。
许之遥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
望着已经亮了天的窗外,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央求道:“师姐,我能去外面看看吗?”
说着,好像是怕魏子霜不同意,便又补充了一句:“在院子里就好,我不出去。”
魏子霜顿了顿。
原来她早已经猜出是被自己瞒着所有人藏在了这里。
“好。”
答应下来,上前帮着她起身换衣。
还要再等等,等找到足够多的证明她清白的证据,抹掉那些所谓指向她的线索,就不必再关着她了。
余光瞥见桌上积压成小山的符信,魏子霜的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恨意和寒芒。
昨夜降了霜。
许之遥洗漱毕,就站在门前石阶上,出神地看着遍地的碎银。
清晨的阳光照下,粒粒片片的霜花折射着耀眼斑斓的光,密密地凝结在树枝和枯草上。
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熟悉的清香落在身侧,把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许之遥这才歪了歪头,眼底绽开明媚的笑意。
“魏子霜,你的名字是这样的霜吗?”
魏子霜垂眸看着她。
也许是被经历的一切磋磨太久,她的笑比从前要少见了些。
可一旦笑起来,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澄澈,顾盼生辉。
好像那样的忧伤和恐惧其实从未在这双桃花眼里浮现过一般。
魏子霜忽然有些看不透她,可也不情愿让自己去真的看清她,只是轻轻颤了颤眼睫。
“嗯,我出生的那天,落了场大霜。”
魏家灭门的那天,也同样落了霜。
眸色黯淡了些。
许之遥没有察觉,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结满了霜花的树枝,半天才又笑了笑。
“我的名字,父母说是祝愿我有一天能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怎么会有爸爸妈妈希望孩子能走得那么远?
每次疑惑地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笑而不答。
后来慢慢也就不问了,因为渐渐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想去远方看看的人。
尤其是被困在病房和家中的时候。
她和父母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大的世界。
宏大可以稀释忧伤。
如今的她孤身来到了远得不能再远的另一个世界,却又被困在了一角的清仪山,困在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有点笑不出来。
也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魏子霜,五指已经紧紧攥入掌心。
明明没有留指甲,却还是掐出一道道红印。
许之遥,许之遥……
若只是为了隐藏身份而随意取的名字,会有必要给这名字编出一段故事吗?
回忆起那一晚她在发着高烧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能细思,不能细想。
许之遥却在这时悄悄把手勾了过来。
魏子霜下意识松开五指,愣了愣,回牵住那只温温热热的手。
抬眼看时,原来是乍起一阵寒风,满树枝的霜花裹挟着冷意,碎碎地洒落下来,像是落了场小雪。
“师姐……魏子霜。”许之遥仰了仰脸,眸底敛尽世间多情,看起来却格外真诚和专注,“我以前很喜欢雪。”
手牵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努力鼓起勇气。
“等到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能和你一起看吗?”
魏子霜微微一怔。
魔域,从不会落雪。
没有见过的话,谈什么喜欢。
心应该沉下去,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了期待和忐忑的小脸,却跳得越来越厉害。
有某种情愫在这阵悦动中滋生,疯长,几乎要满溢出来。
终于,她垂了垂眼帘,不自觉地,俯身吻去。
许之遥轻轻回应着她,乖巧,又带着点薄薄的、若有若无的哀思。
最后一点理智也被吞噬了。
情不自禁地把手指慢慢错入对方的指间,一点一点,直至十指彻底交握在一起。
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天地变得静谧而安详,见证着这场仿佛会持续到永远的缠绵。
永远……
却在这时猝不及防地碎了一地。
凶猛强悍的灵气荡开,护院的结界霎时被摧毁,外面传来的喧嚣声震得霜花落了个干净。
魏子霜下意识将许之遥护在身后。
院门被重重踏破。
十数名清风院的弟子持剑闯入,不由分说,堵住了两人的所有去路。
院外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层又一层,来势汹汹,杀气腾腾。
许之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微白,直觉这些人是奔着自己来的。
“果然在这里。”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冷笑。
司徒贡负手走到两人面前,一身紫灰长袍,气势逼人,混浊的眼珠死死盯住了许之遥。
“你先进去。”
魏子霜已经取出寒离剑,却低声安抚着身后开始颤抖的人。
“师姐……”
许之遥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下意识扯住她的衣袂。
可没有留给她们把话说完的时间,司徒贡目露凶光,取出长老令,厉声喝道:“清风院所属弟子听令,拿下魔修!”
话未落地,诸弟子已经齐刷刷拔出剑来,半点迟疑也无,数道锋芒一并袭来。
许之遥根本反应不过,可看见魏子霜时,身子便已先一步动了起来,运转着压藏了许久的魔气,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
不料下一瞬便被忽然揽住腰身,顺势朝后带去,耳畔生风,清香覆来,只晕乎了片刻,又稳稳立住。
许之遥怔怔地抬眼望去。
微风稍停,青丝飘动,魏子霜单手负剑,另一只手护在她的腰间,纤细的身形站得笔直,凤眸凝出几分寒意,立于阶上,睥睨诸人。
“谁敢动她。”
只这一刹那,平日里收敛内蕴着的锐芒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极其冷冽的灵气荡开,吞没整座院落,裹挟着在场的所有人。
清风院弟子们见状,纷纷调动起灵力抵抗,不料明明是人多势众那一方,却隐隐有被压制之态。
这些弟子无一不是清仪山的才俊精英,修为提升得即便没有魏子霜这般迅速,也绝不至于差太多才是。
谁知彼此相差的不止是修为程度,灵气的纯粹度也被远远甩开。
毕竟是连宗主都能注意到的天资,如今看来,恐怕实力早已赶超了首席弟子陈辞辛。
难怪近来宗主频频将她召去,若有门内各种资源的大力扶持,这等资质便足以日行千里。
许之遥才是最讶异的那个。
曾经那个会被同门坑害到陷入万魔窟的魏子霜,那个即使再低调也总会被无端找上麻烦的魏子霜,那个被打入寒脉崖却无力自救而昏迷了数日的魏子霜……
原来早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了。
不可以。
不可以看到这样得到了全新人生的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与同门对峙,触犯宗规,甚至也许从至高之处跌落,万劫不复。
可是——
“我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魏子霜看着她这样说,白衣长剑,眸底冷静,而且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