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第几遍了?
身上的血腥味还是挥之不去,一旦从水中出来,那股粘腻感又会卷土重来。
洗不掉,为什么洗不掉?
水温已经渐渐凉了,还发着烧的身体已经感到了凉意。
许之遥仿若感觉不到一般,只是一遍又一遍,着了魔似的清洗着早已不存在的脏污。
洗不掉。
“许之遥。”
恍恍惚惚地,好像有人在唤她。
她没能回应,只是自言自语地低喃着:“为什么洗不掉?”
看向自己的这副身子,不少地方残留着再也消不去的伤痕,其余原本细腻白皙之处,则因为过度清洗而泛着薄红。
可还是不干净……许之遥几近崩溃。
直到这时,带着凉意的手掠过,手臂托住了她的身子,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没等许之遥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熟悉的清香笼罩,下意识仰脸,错愕地看了过去。
魏子霜冷着脸,眸底好像深藏着什么复杂的情绪,一言不发地,取过干燥的浴巾,擅自替她擦起身上的水。
“师、师姐……”
许之遥身子颤了颤,发觉自己还□□,难免有些羞耻,忍不住伸手想接过浴巾。
不料魏子霜按住了她的手,态度几乎强硬地,仍是亲自替她擦拭着。
许之遥这才意识到似乎是把人惹生气了,不敢再多说,任由摆弄。
直到看见魏子霜拿来新的衣物,柔软的布料触碰到身上时,她却一个激灵躲开。
那双桃花眸里顿时被惶然无措的情绪充盈。
“我……我洗干净了吗?”
她向魏子霜投来迷茫和求助的目光。
魏子霜将她这副惊慌害怕的模样收在眼底,眸色微沉。
“已经很干净了。”
烧还没退,冷得发抖。
可是恐惧怎么也抹消不掉,那股黏腻又缠了上来,许之遥甚至觉得自己身上还在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小脸顿时变得惨白。
“没有洗好,还是很脏……”
想重新逃回水中,却又被死死抓住。
“不用再洗了,把衣服穿上。”
魏子霜攥紧她的手腕,丝毫不肯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滚烫体温,便强硬地开始替她套衣服。
许之遥神志迷糊,挣扎得厉害,发觉自己的力气根本比不上眼前的人后,便扯起身上的布料。
刚穿上,就被扯下。
再给她穿上,又再被扯下。
“许之遥!”
魏子霜忍无可忍,一把擒住许之遥的两手。
许之遥被这含怒的一喝吓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脑袋疼得嗡嗡作响。
许久,强烈的委屈和害怕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化成滚烫的眼泪,豆大地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发泄一般地诉说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洗干净,可就是很脏很恶心,洗多少次也……”
没等说完,那阵清苦香气却倏然贴近,凉软湿润的触感已经覆在唇上。
熟悉的气味在鼻尖弥漫,夹杂着淡淡的眼泪的咸涩,半晌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魏子霜气息依旧平稳,抿了抿唇,凤眸微凝,许久,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来:“已经干净了。”
许之遥愕然睁圆了眼睛,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趁着这出神的功夫,魏子霜已经平静地理好她方才被扯乱的衣物,拦腰将人抱起,径直往卧房走去。
许之遥只是愣怔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清香还在脑海中萦绕。
好像真的变干净了些。
于是被放到床榻上的一刻,她拉住了魏子霜的衣袂。
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时,才壮着胆子,低声嗫嚅道:“只是嘴唇干净了而已。”
“……”魏子霜僵了僵,耳根染上薄红,只作没听见许之遥的胡言乱语,替她盖好被子。
许之遥以为她又要离开,慌忙扯住,声音还在打着颤,带着几分犹疑不定:“我,真的不脏吗?”
“嗯,不脏。”魏子霜没有挣开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反倒轻轻回握住了。
“当真?”
许之遥似是不能肯定,明明才哭过,现在眼眶里又盈满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眼泪。
“……当真。”
魏子霜垂着眸子,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是见她似乎还想再问下去,便先一步用拇指抵住她的唇。
“许之遥,你不脏。”又重复了一遍,认真地对视上那双含泪的桃花眼,语气难得温柔下来,“难到因为身体为污浊所染,心也必须肮脏不堪吗。”
许之遥喉间一哽,说不出话来。
魏子霜却俯身,轻吻掉她不自觉间落下的眼泪,温声道:“何况你的身体也不脏,你很干净,我……很喜欢。”
心跳好像在这一瞬间突然停住。
许之遥微微一怔,随即眼泪掉得更凶了,侧过脸,胡乱寻觅到魏子霜的唇瓣,不管不顾地咬了过去。
仿佛想要从中索取安慰一般,她吻得格外主动和用力。
魏子霜只是接纳和回应着,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隐忍克制,极尽温柔。
然而缠绵得久了,渐感到心底燥热难耐,自知不能这样下去,终于先舍开了许之遥,起身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
许之遥总算止住眼泪,多半是因为虚弱的缘故,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些,脸颊被烛火衬得红成一片。
魏子霜避开视线,按捺下涌起的冲动,敛眸平静道:“粥煮好了,我去端。”
许之遥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
魏子霜因为修炼的缘故,进食并不是必要的。
而且清冷出尘的气质也与烟火气很不相容,可做出来的食物都出奇地好吃,虽然对许之遥来说淡了些。
那身厨艺大概是在魏家被屠、投奔清仪山之后才慢慢学会的。
在失明后和她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身子难得地被养好了些,慢慢也吃习惯了那有些淡的口味。
许之遥本该喜欢的才对。
可是如今嗅到屋子里弥漫着的米香,却提不起胃口,反倒隐隐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魏子霜有所察觉。
“没、没有。”许之遥连忙摇头,又试探着问道,“你可不可以喂我?”
她不知道何时偏爱上魏子霜给她喂水喂药的体验,总觉得那时候的她神情格外专注认真,很好看。
虽然大多时候这样的请求都落了空。
可是这一回,只沉默了片刻,魏子霜便端着碗过来了。
似是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容易,许之遥一时紧张起来,正襟危坐。
粥煮的好像很用心,颗粒饱满,米油芳香,稠度适宜,细细地煲了好久。
难得的是还没喝到嘴里,就已经能闻到甜气了,从前她是不会加这样多的糖的。
然而不知怎么的,许之遥不仅没有食欲,胃中还好像在不断痉挛。
不行,不想辜负魏子霜的用心。
也许只是饿得太过了的缘故,吃下去就好了。
下定了决心,她凑了过去,满满含住了一口甜粥,朝魏子霜弯眸笑了笑。
可是笑意很快消失。
咽不下去,喉咙里很难受,像被什么堵着似的。
粥含在口中,甜香味慢慢变得腥苦黏糊,让她不敢去嚼,舌头也麻得不敢去动。
许之遥明知道是心理作用,想逼迫着自己吞掉,可反胃感还是先一步涌了上来。
拼命强忍,脸色变得煞白,胃痛得越来越厉害。
咽下去就好……可以做到。
“许之遥,吐出来。”魏子霜却察觉了她的异常,捏住了她的下颚,放下碗取来空盂,重复了一遍,“吐出来。”
许之遥却执拗地紧抿着嘴。
不能吐。
还在原来的世界时,即便是病得最重的时候,进食也是正常的、幸福的。
不能把这点正常和幸福也吐掉。
否则一定会再也回不去。
钻进了牛角尖,许之遥愈发固执地不肯松口。
就在终于要强迫自己咽下去的时候,钳住她下颚的那只手却发了力,痛意顿时击溃了偏念,含了半天的粥一滴不剩地吐了出来,狼狈不堪。
又吐又咳了许久,呼吸因此轻松了很多,如释重负。
可心跌入了谷底。
魏子霜默默把她嘴角擦拭干净,递过一丸丹药。
“吃这个就好。”
是辅助辟谷时常用的丹药。
许之遥别无他法,顺势服下,幸而,至少这个可以咽的下去。
“对不起,我……”
她心底难过,却还是想先对魏子霜道歉,不仅辜负了那番心意,还招了麻烦。
“是我对不起。”魏子霜敛着眸子,错开视线,“没有护好你。”
“怎么能怪你。”许之遥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她的脸上已经挂不住笑。
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于是扭过了脸,不想被看见。
房间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收拾起碗勺。
心底说不出的难过在疯长,几乎要将人吞没其中。
终于还是开了口。
“魏子霜,我不喜欢这里。”
许之遥说话时,并不敢回头。
魏子霜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只当她说的“这里”是指清仪山。
不喜欢,也是应该的。
可是不留在清仪山,又能去哪?
魏子霜从来不知道。
天地很大,但好像又很小,仿佛她的一生都要注定被囚困于此。
不知道答案,所以也不能回答。
直到许之遥垂下眸子,以为她是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魏子霜,我好想回家。”
魏子霜微微一颤,瓷勺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沦为一地碎片。
许之遥这才转过脸来,对上那眸子中的复杂情绪时,知道她是想岔了,于是笑了笑:“我不是说要回魔域。”
直直地迎上眼前人的目光。
“魔域不是我的家,我也不是原来的魔教少教主妄无心。”
向来多情的桃花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忧伤。
“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和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地方。”
魏子霜一言不发,默默弯下身,收拾起地上的碎片,起身,把没怎么动过的粥放回了桌上。
许之遥仰着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深吸了一口气:“魏子霜,你相不相信这里只是一本书?”
“相不相信你就是书里的主人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写好的?”
“相不相信这里所有人的命数都是既定的,只是照着剧本在走一出戏而已?”
她追问着。
“魏子霜,你信吗?”
“我信,”魏子霜走了过来,替她盖上被子,“你先好好休息吧。”
许之遥垂下眼眸,许久,才又笑了笑:“魏子霜,你不信。”
她乖顺地躺进了被子里,任由对方替她掖好被角。
“我去熄灯。”魏子霜起身,到烛台前,熄灭了本就快燃尽的昏灯。
黑暗又笼罩万物。
“魏子霜。”许之遥默然片刻,不知今夜第几次叫了她的名字,自嘲道,“我也不信。我好想把这一切都当成虚假的。可是,我做不到。你是真实的,我喜欢你,也是真实的,什么都是真的。”
她合上眼,最后说了一句。
“如果是假的就好了,如果是梦就好了。”
魏子霜一言不发地,轻抱住这副滚烫的身子,安抚她睡去。
是烧糊涂了。
强行忽视掉心底直觉的不安。
魏子霜不能细想。
写小姑娘们贴贴真的很开心,但想到马上两人就再也贴不到了其实也很开心(/≧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