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遥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对魏子霜那个态度。
把真情实意藏在肚子里的感觉真不好受,又酸又苦,没有半点好处。
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仿佛预料到面对的结果只有一个——会越陷越深,然后再舍不得放下。
趁现在还没有那么,那么,那么喜欢的时候,慢慢放下一点,也许还来得及。
她不知何时也沾染上了自欺欺人的毛病。
好在万福并非粗枝大叶之人,看出她心情不是很好,便也没追问个不停,只是一边扶着人,一边提起今日该上的课。
巡查的弟子太多,三番两次被拦下盘问。
远远望去弟子居那边的调查也还没结束,场面有些乱。
万福贴心地避开他们,径自往讲课堂来。
虽说出发得早,却走得慢,等到了时已经有不少同门聚在一起了。
多半是出于一大早就被盘查过,而魔修又迟迟没能抓出来的缘故,要么紧张害怕,要么抱怨不满,平日里看着仪表不凡的众人们此时都在咒骂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两人踏进堂内时,周遭安静了一瞬,片刻后,才又低声嘟囔起来。
许之遥听觉敏锐,知道是有人在议论自己,不愿放在心上,只顾走自己的路。
原本还算顺利,然而过道时,却猝不及防地被绊了一下,险些扑面摔在地上,幸而万福反应得快,及时搀扶住了。
惊魂未定之际,身边传来几人没能憋住的轻笑声,接着欲盖弥彰地又自顾自地聊起天。
万福挺身护在了许之遥身前,个子虽还矮了一头,气势却不让人:“喂,你们干什么!”
人群中间的是宋兆,听见她用这般语气说话,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坐在一旁的则正是方才伸脚绊人的同门弟子,名唤长明,年纪也不大,虽出生世家,却出了名的贪玩好动。
“我一直好好坐在这,谁教你们自己不看路了。”
说罢,得意地挤了挤眼。
万福才不怕这些世家子弟,脾气上来了,恼怒道:“明明是故意的,你知道许姑娘看不见,不肯先让,反倒存心挡路!”
“看不见便要我们给她让路?”另一个弟子在一边阴阳怪气地帮衬着,“排面倒是不小,难怪这等资质也能入宗。”
许之遥才被绊了一脚,刚刚稳下心神,听得几人排挤,未免有些难受,却不肯无故受辱,只道:
“你们那么有天资,怎么还在这儿无聊到嚼人舌根?”
“谁无聊了,还不是盘查魔修一事搞得大家什么也做不了……”长明颇有些烦躁地嘀咕起来。
“盘查魔修,是我的错吗?还是说只是找个理由拿我撒气而已?”
许之遥本就心有郁结,此刻莫名被这群同门责难,极其委屈,面上却只作发怒,追问起来。
她问得直白,反倒让长明一愣,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只是故意找茬借机泄气,一时没敢回嘴。
然而一声冷笑,宋兆却在这时开了口,道:“清仪山有结界相护,各弟子入宗之时,都要考察过灵气,魔修想混入可不容易。”
说罢,又抬眼看向许之遥,目光似在审视一般:“不过许师妹好像不曾验过吧?”
许之遥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明明魔修袭击的事和她无关,却忍不住心生怯意,退了两步。
原本被她说得有些不快的同门也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纷纷添油加醋起来。
“从前可绝没听说过有魔修能混入清仪山,怎么她一进宗门,便出了这种事?”
“哼,而且这么巧,遇袭的辞辛师兄和魏师姐,刚好她都有交识,先前还给他们招惹过不少祸事。”
“昨天修炼宗门的基础功法,竟也能走火入魔,怕不是魔修之体与灵气相斥了?”
“宗主是不是也一时糊涂了……”
七嘴八舌,话好像能将人淹死一般,众人围了上来,逼得许之遥和万福退无可退。
许之遥被这么一围,加上眼睛看不见,霎时仿佛天旋地转,那点韧性也受了摧折,此刻只觉惊慌。
仍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正想反驳,却不料竟有人先动了手。
“猜有什么用,试她一试不就知道了!”
万福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眼前这些人只是因为一点没什么根据的猜疑就胡来起来,狠命挡在身前。
“走开!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只是声音很快被淹没了,甚至连着她都受了波及,撞到了一边的桌角,额上乌青起一大块。
许之遥更是没什么反应的时间,意识到危险的一瞬,便下意识想缩成一团减少损伤。
可是敌不过人多势众,甚至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死死钳制,两臂一动不能动,后颈也被压下,头生硬地抵在墙边,模样有些狼狈。
罩在眼上的布条不知被谁趁乱扯下。
一对极其好看的桃花眼显露在众人面前,万般多情,此时却只有怒意、屈辱和不甘悉数收敛其中,眼尾含着泪,硬是不落下,灼灼烧人。
幸而这张本有勾人之资的脸被一道颇为显目的伤痕毁坏,谈不上丑陋,却因此有了瑕疵。
有几人已经下意识松了动作,长明更是一愣,只觉这样以多欺少是不是太过了。
可又瞥见那只储物戒微微一亮,许之遥挣扎着取出几张符,还想抵抗。
及至看清那几张符,诸人变了脸色,刚想避开,宋兆却一把将符尽数扯来,顺势强硬地夺过她的储物戒。
数不清地符纸散落一地,有认得出的弟子竟在其中发现了几张颇为高阶的符。
“这是从哪里偷来的?”
自然没人相信这些会是一个刚入宗、资质奇差的弟子画的,只是惊奇于她从何处得来这些符。
“还给我!”许之遥向来把画的符当心血,却因未能完全复明的眼睛而头昏目眩。
“你竟想用这些来对同门出手?”
宋兆目光冷冽起来,已经取出了自己刑过司的腰牌。
只是许之遥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怕。
早上才梳好的发髻变得有些凌乱,雪白的宗服也沾了灰尘,她几乎要忍不住眼泪,挣扎着想捡起地上的符。
可被钳住的手臂又吃了痛,好像要被生生折断一般,逼着她压低了身子,轻易夺去那点反抗的能力。
万福急了眼,怒火中烧,狠命扑上来,将这群人推开,拔出佩剑,护在了踉跄摔在地上的许之遥身前。
“欺人太甚!算什么同门!!”
宗门之内向来严禁弟子内斗,这一举顿时让整个讲课堂陷入了混乱。
宋兆脸色阴沉了几分,并不退让,冷笑道:“听说宗主虽允了许师妹入宗,条件却是若犯了门规,受罚更重别人一倍。”
“意图用符术伤损同门,幸无大碍,当责五杖,禁闭七日。”
又看向红着眼睛不肯放下剑的万福,话却仍是对许之遥说的。
“带头鼓动怂恿同门弟子内斗,更应重刑,当责十杖,禁闭十五日。”
眼见着许之遥脸色灰白起来,宋兆紧逼着上前一步。
“共杖三十,省过四十余日,你可敢当责?”
周围已有人开始乱哄哄地造势。
许之遥满心屈辱愤恨,甚至胜过了害怕,咬破嘴唇才勉强忍住了眼泪,五指攥进手心,眼前混沌一片。
“明明是你们欺人在先!”
万福气愤至极,声音也因敌不过而嘶哑了几分,顿觉无力,手中剑也不觉颤抖起来。
难言的失望已经将她吞噬。
许之遥不愿把万福也牵连进这无端的欺压中,灰扑扑地站起身,固执不肯低头。
宋兆冷哼一声,刚想甩出腰牌发令,不料却被另一道呵斥打断。
“什么时辰了,还不入座,聚在一处做什么?”
这声音辨识度很高,围观弟子轻易辩识了出来,纷纷被吓得四散开来。
楚云裳已经沉着脸走进,目光凌厉地扫过讲课堂内每个人。
素日领教惯了她的雷厉风行,有些人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对视。
“这是出了什么事?”楚云裳认出几名眼熟的弟子,也显然还记得许之遥。
宋兆却已经收起欺凌者的姿态,神态自若,像在公事公办地回禀道:“有人触了门规,弟子正要代刑过司拿下惩治。”
楚云裳冷着脸,看向许之遥,见她一身凌乱,仪容不整,隐隐猜出些什么,面色更加不悦,抬眼扫向众人。
那护在身前的万福听得他在歪曲事实,只怕长老会轻信,又急又怒。
“楚长老,是他们动手在先,许姑娘无端受欺,却还要被安上罪名?”
几个及时逃开还想着明哲保身的弟子被她这么一指认,纷纷又指责回来,站在宋兆,把祸端又引到许之遥身上。
楚云裳冷眼瞧着,连课也不说上了。
她自小生长在清仪山,见惯一些世家子弟的劣性,又多少了解些许之遥不是主动生事的顽徒,自是不会盲信这些人的话。
倒是有几个方才没掺进来的弟子看不下去,终于站出来替两人说了几句。
“分明是长明师弟绊了一脚许师妹在先。”
“许师妹甚至没还手,何况眼睛还看不见……”
虽然帮话的人不多,但总算不再孤立无援。
宋兆看得清局势,更察觉得出楚云裳的态度,咬咬牙,冷哼了一声。
“看样子是我误会了,不过是同门间的玩闹罢了,让长老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