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霜进到自己被安排的院子中时,怀里多了一堆珍奇之物。
她本不善于应对别人的好意,只是或许和许之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渐渐也不总是对谁都冷着脸,多少能接受些。
江长安送的东西又多又杂,赠予她护身,虽然未必用得上,还是仔细挑了几样,等有时间,也许可以送给许之遥。
倘若她还愿意收的话。
陌生的屋内空荡荡的,搁下剑,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好。
不该再想了。
敛下心绪,独自再去更衣,今夜没打算再修炼。
天气转冷,枕边也冰凉,不知从何时起,竟习惯了身边有另一个人睡在一旁。
魏子霜从来睡得很浅,也清楚许之遥早在还没有失明时,就总喜欢在夜里偷偷看她。
等到看不见后,那偷看的毛病就转变成了一点点的小动作,自以为她已经睡着,便悄悄捉住她的手,合在手心之间。
魏子霜自然是从没有揭发过。
如今那份熟悉的温度却不见了。
为什么要躲着?
想到白日见她时那支吾着回避的神情,心底便难以言说地发闷。
不能再想。
翻过身,终于逼迫着自己阖上眼。
夜凉如水,格外漫长,心绪竟怎么也平静不下。
清风院没再有什么别的动静,今晚算是平安度过了。
魏子霜好像又回归了一个人住时的生活,等到清晨醒来时,身上有些发冷。
昨夜降了露水,天气骤寒,身子因为先前的经历,落下畏寒的遗症,好在有内力护持,无非添两件衣物就好。
梳洗毕,佩玉负剑,站在门前,方想起今日不必再为调查之事奔走。
动作一顿,不觉蹙起眉来。
今日还是修炼吧。
或者,去面见师父,剑法上还有几招需要指点;再或者,去奇阵阁请教下这些天被耽误了的阵术。
……
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推开门,清早的冷风吹来,空气还很湿润。
对了。
她……住在画符堂,应该没有准备好该添的衣物,忽而降温,想来也不易受。
不若去替她送两件,顺路。
想到这,心中好似没那么堵了,信步迈出房门。
不料院外早有一行人在等,看着眼熟,很容易就认了出来,原来是先前宗主派着随身保护她与江清的那几名弟子。
“……不必跟着我。”魏子霜蹙起眉来,只觉得不便。
然而哪里肯依。
“宗主吩咐护好你们二人,隐祸未除,倘若出了差错,我们是要担责的。”
为首的弟子为难地回了话。
魏子霜欲言又止,没有办法,不再多说,任由他们跟着,只是眉心依旧微拧,隐隐有些不悦。
又是晴天,太阳初升,并不很暖。
画符堂在宗门一角,一如往常般静谧。
许之遥才刚刚洗好脸,坐在琼玉对面,合着眼睛,依她替自己换好药。
再过两三天,应该就能恢复视觉了。
只是开心不起来。
“是不是没有睡好?”琼玉上好药,心疼地摸了摸她微肿的眼睑,“下次不许喝那么多了。”
“我错了。”许之遥嗫嚅着道了歉,情绪仍有些低迷。
始作俑者却在一边悠哉游哉,把自己指摘得一干二净:“就是呀,小教主,怎么那么馋?”
话刚说完,便被一道眼神拦住。
许之遥却没有心情和她斗嘴。
体内积聚的那点魔气很轻易就散尽了,心里的芥蒂却放不下。
昨天更是没答应和魏子霜一起暂住去清风院,反倒请求留在了画符堂。
彻夜无眠,不止是因为醉酒,一旦独自一人时,愈发孤单,不敢想魏子霜,只好想家,越想越睡不着。
不知今年的中秋有没有过去。
她没有关于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记忆,也从没听父母提起过,每有什么节日,倘若身体允许,便是一家三口聚在一起。
他们再忙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时光。
许之遥算不上挑食,只是不喜欢五仁的月饼,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但他们总会专门给自己备上一份豆沙的。
只专门给她一人,小小一团的月饼,像爸爸妈妈的爱,好甜。
永远不回去的话,他们一定会难过。
想着想着,许之遥忍不住要哭,可是又怕眼泪打湿了刚敷好的药。
起初还以为,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不会太久,等一切结束,便能好好地回家和家人团聚。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逗留了那么长时间。
而且,不妙,竟还动了心,有了第一次的喜欢的人。
魏子霜……怎么偏偏是魏子霜?
等回去以后,是不是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把她放下?
隐隐察觉到自己似乎根本舍不得。
不敢再想。
风起时,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许师妹,把这个穿上。”琼玉取来了自己的衣衫,仔细帮她穿上。
“谢谢琼玉师姐。”许之遥乖顺地服从了。
她个子小,穿着不很合身,但好在保暖。
对了,魏子霜好像很怕冷,总是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今天会不会忘了添两件衣物?
……怎么又在想她了。
赶紧晃了晃脑袋,丢开里面的杂念。
“不早了,万福师妹应该也要到了。”琼玉一边说,一边扶着许之遥起了身。
许之遥无奈,只好跟着往院外走。
只因昨日课上表现得不好,也多少知道其他人瞧不上她的修炼资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议论就能教她有些不情愿再去听讲。
心底郁闷,可是不愿在面上表现出来,再怎么说,都不是她故意想出的丑。
害怕也没有用,至少要表现得勇敢坦荡一点。
想到这,便勉强挺直了腰杆。
只是不料这点硬气很快就软了下来。
“许姑娘来了!”是万福的声音。
许之遥刚想答应,却听得她疑惑地又补了一句。
“魏师姐,怎么不过去?”
身子随这句话一僵,忽而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得脸上发烫。
“嗯?画符堂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多人来了?”郁惊雁先瞧见了魏子霜身后跟着的一众弟子,微微眯起眼来。
“师姐……”许之遥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
好在万福先迎了上来,主动从琼玉那儿将人扶过,问道:“许姑娘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好些了。”因为紧张,话也说不周全。
魏子霜便在这时站到了身前,影子遮住阳光打在头上时,许之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扯住了万福的手臂,咽了咽口水,嗫嚅道:“是不是不早了,去听课吧……”
“魏师姐不是想找许姑娘的吗?”万福不明觉厉,颇有些疑惑。
昨天才拒绝了她的邀请,许之遥没想到魏子霜今天一早又来找自己。
心底滋生起一点点有些酸涩的欢喜,可是连忙垂下脑袋,免得被看出来,努力让语气显得没那么黏人:“师姐是有什么事吗?”
话一出口,魏子霜微微一怔。
一时没有听到答话,许之遥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好像过于刻意地疏离了。
按捺下解释的冲动,硬着头皮没做补救。
这样一定很莫名其妙,说不定会招来讨厌。
可是若是接受魏子霜的好意,她几乎肯定自己只会忍不住肖想更多。
“我,我得和万福师妹先去讲课堂了……”太久的沉默让她有些结巴。
“啊?现在不是还早……”万福觉得奇怪,却也察觉出什么,拧着眉不作声了。
昨日只当许之遥是因为饮醉了才没答应魏子霜,琼玉现在也看出点不对,扯了下身边只顾着打量一众弟子的郁惊雁。
“怎么了?”郁惊雁挑了挑眉,不说好话,反倒火上浇油,“嗯?她俩是处恼了不成?”
魏子霜紧盯着许之遥半天,只见她已然添换了秋衣,眼睛也很细致地敷上了药,一切像往常般井井有条。
先前明明会可怜兮兮地缠上自己不愿分开,现在却也不见得分开了便会如何。
怎么,只是因为那泄露了真情实意的一举,教她不能接受,便换来这样的存心冷落?
无名的烦闷。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扯住了躲在万福身后之人的衣袖。
“师、师姐?”许之遥惶惑起来,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我送你去。”魏子霜目光一寸不离地凝住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只想揭开遮挡住那层层白布,好透过那双藏不住情绪的桃花眼,看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熟悉又悦耳的声音让许之遥心跳又快了几分,几乎忍不住要讷讷地点了头。
她知道魏子霜也在等自己的回复。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再出口时,已经不敢去想象对方脸上的表情了。
“我自己可以的,而且还有万福和琼玉师姐,不用麻烦师姐。”
说罢,也顾不得周围人的反应,小心翼翼地挣开了那只抓着她的手,请万福给自己领路。
万福不知自己究竟被卷进什么事中来,满脸迷惑。然而性子直率,经这么一催,只好被拽着先走了。
魏子霜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眸底晦暗不明,好似深潭被萧瑟秋风卷起一层浪,再也平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