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辞辛并非不懂察言观色之人。
见魏子霜从画符堂出来后,就一直沉着脸,他也就不敢妄加打扰。
路上巡查的弟子数量明显多了不少,往常只有宵禁后才会巡查得这般森严,可见昨夜魔修夜袭一事在宗门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他和魏子霜更是被宗主下令好好保护,吩咐了两人这些日子留住在清风院。
这样倒也方便了来往和共事,只是不知什么缘故,魏子霜显然心思不在这里,眼底冷得像是要凝出水来。
要不还是劝一劝吧……
“魏师妹,你也别想太多了,”他尽量安慰着,“毕竟我们处境还不安全,许师妹再和你住在一起也未必好,有琼玉师姐照看她,不必担心的。”
魏子霜的面色并未好转。
在意的不是许之遥竟拒绝了和自己先一起暂住到清风院几日,而是因为清楚地看出她刻意的回避。
甚至碰都碰不到她一下。
闭了闭眼睛,稍微平复下心情。
想不出别的原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动了点心思的那个吻,是她不愿接受这份感情,又不忍心直言拒绝吗?
既是如此,又为何要……
“魏师妹……”陈辞辛面露担心,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魏子霜只是抿了抿唇,恢复常态,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几名随行弟子,知道还有事情要去处理,淡然道:“去灵药圃吧。”
陈辞辛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不论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清仪山有魔修闯入的消息算是传开了,虽然明面上只是多了不少巡查弟子,诸人心底其实已经犯起嘀咕。
灵药圃的几名杂役这些日子见多了两人前来调查,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了路。
巡查弟子多半出自刑过司,没有特殊情况,无权擅闯四大院,灵药圃院内因此维持了平日的平静。
虽然有些人还是忍不住忧心起来,长老木归尘却依旧遐逸地守在炼丹炉前,仿若何事都与他无关。
魏子霜没有再去打扰他,只是与陈辞辛找到了圃内掌事。
紫殇粉的炼制药材已经全部查出来了。
有几味药材可从常规渠道入手,除了清仪山的灵药圃,镇上的珍物居和药铺也能买到,想要追查无异于登天。
唯一的突破点是其中要用到的魔域的药材,自从十多年前诛魔大会之后,正魔决裂,这些材料也就没有了传入正道的途径。
常用的药材自有外出历练的弟子会在魔域收集些,或者有胆子大的散修肯私自去魔域采摘来卖到黑市,这些虽能缩小搜查范围,却还是有些不易。
只有一味铜蝎果,因为已经绝迹,仅在宗门的药楼中有存。
药楼中存放着一些丹药和材料,平日里看守不严,长老和管事们进出很容易,只是弟子进去还是要向灵药圃请示。
取了腰牌,魏子霜便和陈辞辛一同往药楼中来。
药材有数,进出都需记录,她办事不拖沓,轻易取得了几摞册子,翻查起来。
陈辞辛总算知道她在查些什么了,虽不阻拦,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只道:“魏师妹,你还是怀疑是同门之人所为吗?”
魏子霜眼睫轻抖了抖,并未抬眼,似是知道自己跟他说也无益。
“好吧,师父既让我们配合,我也随你一起就是了。”陈辞辛知她性子淡漠,便主动选择了妥协,拿过一本翻查起来。
他其实没抱什么指望,更觉得现今追查昨夜那魔修痕迹才更容易获得线索,但做起事来还算尽心。
“铜蝎果,铜蝎果……”一边暗想着,手指一边在纸上一条条划过,及至翻到三个月的一条记录时,动作顿了下来,“奇怪,魏师妹,是不是这个?”
“我看一下。”魏子霜说着,接过了那本册子。
也不知是不是陈辞辛的错觉,方才短暂靠近的一瞬仿佛晃过极淡的清香,他连忙往后退了退。
魏子霜并未在意他的反应,全然只顾看向册子上的记录。
三个月前,一次性取走全部十株铜蝎果的人,竟是刑过司的人。
“我就说不会是吧,”陈辞辛指了指小册子,“自打司徒长老自请退下刑过司长老一职,还没有其他长老愿意顶职,司内大事现在都是直接交给师父处理的。”
“还是查清楚比较好。”魏子霜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收下册子。
陈辞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拗,转念想想毕竟是事关重大,不该松懈,便也只好道:“说的也是,便去刑过司问问好了。”
等到了刑过司时,已经临近傍晚。
魏子霜曾被刑过司的人捉拿过,记忆还停留在此处会动用私刑的时候。
这儿的气氛比清风院内更为压抑,通体黑色的建筑、身着黑衣的守院弟子,还有一眼望进去黑漆漆的堂屋。
连陈辞辛都不愿在此多留,出示了腰牌,因为讲求礼数,而不便带这么多人一起进去,于是和魏子霜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入院内。
刚一驻足,便听得有人招呼。
“陈师兄,还有魏师妹,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来人却是刑过司的首席弟子宋兆。
魏子霜识得此人是司徒贡的心腹弟子,当初被打入寒脉崖亦有他的功劳,冷眼看了过去。
“宋师弟。”陈辞辛照旧行了礼,看出魏子霜面色不霁,迟疑一下,也决定不多客套,“我和师妹奉命调查宗门晚宴的事,还望刑过司见谅。”
“师兄此言差矣,既然是宗主的命令,刑过司自然会配合。”宋兆皮笑肉不笑,让出一步,“掌事们都在,我还有事在身,可否先走一步?”
陈辞辛还没开口,魏子霜却视线凝了上来:“你的手臂上是何时受的伤?”
宋兆看见她眼底的疑心,倒是面色不改,冷笑一声道:“昨日剑法课上切磋中的剑罢了,魏师妹连这也要查?”
“剑伤不会骗人。”魏子霜也对上他的目光,不肯轻易放过。
“哼,我看是魏师妹想公报私仇吧。”宋兆像是动了怒,一身灵气也随之略微波动起来。
陈辞辛见两人隐隐有针锋相对之势,连忙拦上,道:“都是同门,何苦这般,宋师弟,你先去吧,魏师妹也只是太谨慎了而已。”
魏子霜没有再拦,方才的波动中确实没有魔气的存在,修为也对不上,只可能是她多疑,这才将人放过。
见天色不早,陈辞辛想早些查完,便也不多说,随着她一同往堂内去。
已经有弟子通报过,刑过司的管事等候多时。
本以为只要稍微询问一下那十株铜蝎果的下落即可,结果却把陈辞辛都震惊到了。
“那十株铜蝎果,是我师父差人取走的?”他连忙又重问了一遍。
“正是,二位可亲自向宗主确认。”那掌事也毫不心虚。
“他明知道我二人在查,怎么不同我们说一声。”陈辞辛犯起嘀咕。
江清的为人他也清楚,只是不知要取这铜蝎果何用,还是说早就知道……也不对。
想不通,陈辞辛皱起眉来。
魏子霜同样没料到会追查到宗主头上,却镇静得多,抬眸看了一眼,淡然道:“向宗主一问便知。”
陈辞辛愣了愣,只好同意。
白日太短,转眼天便黑了,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
他还是头一回拖到这么晚还没同魏子霜分开,前两日都是一到傍晚她便要去领许之遥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一处了,昏暗之中魏子霜好像又低沉了几分,教人不敢随意搭话。
路上盘查腰牌的弟子又多了不少,到清风院又花了些时间。
江清白日修炼,院子中的灯早早点亮,院中的弟子见了两人,先行进去请示了。
进堂并不花什么功夫。
即便不在议事堂,江清也还是身着镶着金边的那身长衫,神态从容,眉宇之间威严尽显。
他在这个位置坐了十余年,修行与宗门大事一并不耽误,即便收敛深厚的功力,气势却藏不住。
陈辞辛每次见他都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又看了眼魏子霜,这才说明了来意。
“铜蝎果……”江清抬起眼,看不出情绪,一如往常般不苟言笑,许久,才复又开口,“能查到这,也算有心了。”
“还请宗主告知弟子二人,三月前取了宗门内收存的所有铜蝎果,是为什么用?”魏子霜神情冷静,没有什么犹疑。
江清倒是欣赏她这副作风,只是默然片刻,手一挥,便递过一只储物戒来。
“十株铜蝎果,全在这里。”他看了一眼两人,竟起了身,“毒中的铜蝎果,不是宗门所存的。”
魏子霜没回话,却面露狐疑。
“本座取来这些铜蝎果,自有用意,也不必再问。”江清将手负在身后。
陈辞辛不敢再多说什么,很清楚江清用这个语气多半是要说正事,谦逊地低下了头。
可是魏子霜并未回避他的目光,眼底的情绪分明昭显着她的疑问没能得到解答。
江清没有继续回答。
“这件事,先放下吧,”他背过了身,“等追查到昨夜袭击之事,拿下宗门内潜藏的魔修之后,再作讨论。”
“……?”魏子霜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蹙起眉来。
“可,师父,怎能这样无果而终。”陈辞辛也不明白江清为何突然下了这样的命令,“且不说下毒是不是魔修所为,现在拖着不查,以后只会更难查,岂不是在宗门中留下隐患吗?”
“事有轻重缓急。”明明先前因为晚宴中毒一事震怒之人是江清,现在却态度坚决,“我自有分寸,除魔是宗门首等要事,明日之后,便会彻查整个宗门。”
“可我跟魏师妹……”陈辞辛怎么也想不通。
他的话却被江清挥手打断了。
“时辰不早,不必多说了。”
不容置疑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辞辛灰了心,无力违抗,侧头看了眼魏子霜,又辨不清她的情绪。
只能这般一同退出来,虽然不会怀疑宗主的所作所为,却头一次觉得自己连自己师父的想法都看不清。
他知道魏子霜性子比自己固执得多,只怕她更不甘心,刚想说什么,却被另一道颇活跃的招呼声抢了先。
“小霜呀,可算教为师等着了。”
江长安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丝毫没有长老的架子。
少了楚云裳的阻拦,更是连分寸都抛之脑后,笑着迎了上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没见着总缠在一块儿的许之遥的身影。
魏子霜一时怔住,直等到身边的陈辞辛行了礼,这才有所反应,跟着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