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魏子霜为徒也有几个月了,江长安实在想不通这楚云裳为什么还揪着自己不放。
这番又是以入宗小比的事来找自己麻烦,小小奇阵阁长老指责堂堂副宗主游手好闲,这气绝对不能受。
于是瞪圆了眼睛,不管占不占理,先嚷嚷起来:“都说了,已经让玉儿多照看点了,我日理万机,歇一会能怎么样!?”
“这就是你把事情都推到弟子身上,自己在这逍遥的理由?”楚云裳最讨厌的就是明明自己才是有理的那方,却要和这个幼稚又散漫的人耍嘴皮子,“江长安,找借口也找个好点的!”
江长安自知再掰扯下去绝对会惹得这个性急之人动手,可终究是不服,于是口中小声嘀咕起来:“我徒弟有本事,轮得到你管吗。”
楚云裳自然听到了,火气“噌”地一下冒了出来,正要伸手去抓,却被一道敲门声打断了。
“师父。”虽然门并没关,魏子霜倒没有直接进来,只是一眼瞧见里面景况,便又向楚云裳行了礼,“师伯。”
“小霜呀,快进快进。”江长安连忙将人让进来。
楚云裳臊红了脸,暗度着下次再遇到江长安胡闹,定要先把门关上。
不过很快,她正色问道:“有什么事吗?”
“弟子想告假出山,”魏子霜垂下眸子,说出此行的缘由,又道,“望师父师伯准假。”
……
彼时的许之遥在院子里等了许久。
估摸着时令,大概快到八月了,站在树荫下,并不觉得很热。
她无聊地蹲下身子,随手摸起一块石子,在地上乱画起来,心里想着的却是魏子霜先前说的话。
赤腥草,哪里会有呢?
难道还得去一趟魔域不成吗?
也不知道魔域现在怎么样了。若不是还有七魄阵,许之遥一点也不愿再关心那边的事。
那阵的图纸,是从妄齐手中传到妄无心这儿的,只是后来被幽灭夺走了。
七魄阵的阵法过于玄奥,不易搭建,但仅仅是从中窥出一角,就足以在当年引起魏家灭门的惨案。
妄齐在魔域留下的七座他亲手搭建的七魄阵,就是妄无心一直以来探求的飞升之道,可惜直至许之遥来了,也没能解开那七座阵的谜题。
解不开也没什么,只要不落在幽玄影手中就好。
飞升与否和许之遥没什么关系,她想要的只是让魏子霜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切,然后自己安心回家,而且现在来看一切还挺顺利的。
噢,回家……回家是不是也该见不到她了呢?
许之遥忽然不太愿意继续往下想了,总觉得这事离得还挺远,又没有担忧未来的习惯,于是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只是开始在地上画起魏子霜的名字。
一笔一划,似乎很专注,又似乎在出神。
魏子霜告退出门时,正看见她蹲在地上画着什么,于是走上前来,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
“啊,师姐。”许之遥一个激灵,慌忙抹去地上的字迹,起了身,“你说好了吗?”
“嗯。”魏子霜只是短短答应着,目光仍停留在地上那被涂乱的字迹之上,想要看出点什么。
许之遥敏锐地察觉出什么,脸上不自然地染上红晕,生怕真被看出些什么,连忙催促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是我,不是我们。”魏子霜转而看向眼前的人,“我让琼玉照看你一个月。”
“不行!”似乎是和她相处得久了,许之遥竟敢当即否定,可及至察觉自己语气太决断,连忙又放软了腔调,“你走了,我怎么办嘛。”
魏子霜眼睫轻轻颤了颤,目光从未移开,语气却依旧平淡道:“不是说了有琼玉吗?”
“那……不一样。”许之遥被这样一问,心里怪不舒服的,小声嘟囔起来。
“怎么不一样?”魏子霜有意无意地追问道。
许之遥不知如何回答,便干脆转而卖起可怜:“师姐是不是觉得我总拖累你,才不想带我一起去?”
“……不是。”没成想过会被反将一军,魏子霜迟疑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我可以带你去。”
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就得了允诺,许之遥愣了愣,才倏然弯眼笑了起来。
许是一时受宠若惊,直至次日启程,她甚至忘了问一句到底是要去哪儿。
魏子霜的内力一日比一日深厚,连御剑都相当的平稳与持久,仿佛是那天经过江清的压制后,反倒突破了瓶颈,大有增进。
有这等天赋,就算不受那些不知所谓的磨难,也不会无所作为。
想到这,许之遥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仿佛整个人都特别自由和快活。
倘若现在能看见就更好了,她还挺喜欢在飞的时候四处看一看风景的。
不过,看不见,也没什么大碍,能在累了的时候懒懒地偎在身后之人的怀里而不被推开,已经足够教她傻乐半天了。
去哪都行,反正有魏子霜在身边。
何况一个平日里那么警觉慎重的人,能这么轻易地答应带自己一块儿去,多半是真的没有危险。
只是此行似乎路程有点远,好多天过去,还是没到。
有时能落在客栈里休息,更多的时候则只能露宿。
入了秋,一到夜里,温度会降的很快,好在魏子霜把她照顾得很妥当。
眼睛看不见,但休息时稍微感受一下风向,许之遥估算着并不是往魔域去的。
不是魔域,哪里会魔气浓郁呢?
“师姐,我们什么时候到呀?”她觉得再飞几天,一个月的假也未必能够了。
魏子霜盘坐在一边,剑搁置在腿上,手中摩挲着那块碧青色的玉佩,愣了很久,才淡淡回道:“明天。”
“师姐?”许之遥隐隐觉得魏子霜的语气有点心不在焉,又不知自己该不该问,只好姑且闭上嘴,暗自思索起来。
秋风阵阵吹在林间,夹杂着丝丝湿润的气息,虫鸣声稀,身前的火堆烧得很旺,柴木偶尔噼啪作响。
许之遥想着想着,没得出什么结果,却渐渐有了困意,脑袋不自觉地靠在了身边之人的肩上。
次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比昨天冷了些。
许之遥琢磨不出魏子霜的心情,只好表现得更乖一点,安安静静地,配合着穿上了外衫,又戴上了一个遮雨的斗笠。
魏子霜垂着眼帘,自然看得出她小心翼翼地在讨好自己的模样,本想说些什么让她安心,却抿了抿唇,终究没能言语。
御剑飞了几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落了地。
许之遥感到脚踩在了一块很平整的石路上,想着应该不是在郊外了,心下刚想松一口气,却又觉得这里好静,入耳的只有雨声,不似有人在此。
“到了。”魏子霜搀住了她,手上沾了些雨水,比往常更凉。
“这是哪儿?”许之遥忍不住问道。
魏子霜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推开了虚掩的院门,寂静的院子里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被雨一打,湿漉漉地叠了一层又一层。
朱红的漆已经褪了色,几根当年倒下的柱子仍残破地放在那儿,曾经很漂亮的瓦墙已经被风化得不像样了。
一闭上眼,竟回忆起从前逢年过节时,城中的大街小巷涌出数不清的男女老少,经过这个再看不出往日碧瓦朱甍、宏伟壮阔的祠堂,聚到一起,锣鼓声、吆喝声、嬉闹声此起彼伏,这儿成了城中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
秋风乍冷,她重新睁开眼,只剩下一片萧索和凄凉,荒草丛生,大半座昭城也荒废了十年。
只有牌匾上那个“魏”字,好像还是那么刺眼、夺目,带着点血色。
“这里是……我的家。”像是在回答许之遥,又像是在回答自己似的,魏子霜终于开了口。
许之遥顿时心下一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清冷的声音又适时提醒:“小心台阶。”
她愣了片刻,只得抿着嘴巴紧跟着对方进了大门。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盘踞在魏家的魔气始终没能消散,虽有结界在此封印,但城东仍因此再无人居住。
一阵灵气荡开,许之遥感到两人似乎步入了阵法之中,紧接着,压制在此处的魔障顿时如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一般蠢蠢欲动起来。
要怎么能把这样的地方和一个昌盛繁荣的家族联系起来呢?
魏子霜仿佛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祭出两张驱魔符,镇下这些无主的魔障,才将人领到屋檐下,平静道:“你在这等一会。”
“我、我知道了。”许之遥忐忑地答应着,心底有些难受,不敢主动问起。
魏子霜再没出声。
默默开始清扫起院中的落叶,而没有动用一点内力,像是不愿让自己身上的灵气惊扰到什么,更像是让璞玉复归凡尘,心甘情愿地只作为魏家平凡又普通的后人,做着这些本该传在她身上的凡事。
清扫完院落,再迈进儿时最不愿靠近的祠堂,有些牌位早就在当年被毁成木碎,有些则是残缺了几角,后来零零散散地摆回来时,反倒更显得凄凉破败了。
一一拂去堂内牌位上的灰尘,明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可仍做得认真,细致,一丝不苟。
直到重新点燃了熄灭不知多久的长明灯,魏子霜怔了怔,终于长跪在祠堂内,久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