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面色焦急的琼玉,跟在半步之后的,是不紧不慢地折回来的郁惊雁。
瞥了一眼狱中的场景,她还有心情调笑:“找到人,还不走,要在这里搂搂抱抱到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就挨了魏子霜一记冷眼。只得倒吸一口凉气,替自己申冤:“看我做什么,我也不想小教主遭这种罪呀。”
“魏师妹只是太担心了。”琼玉拉住她,劝了一句,“先看看许师妹有没有事吧。”
郁惊雁红唇轻挑,声线柔媚地靠近了些,眉眼弯弯道:“还是姐姐好说话,我听姐姐的。”
琼玉知她言语轻佻,抿了抿嘴,只作没听见。
郁惊雁仍旧笑着,顺势走上前来,蹲下身子,探了探许之遥的脉,取出一个小瓷瓶。
魏子霜一直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神色戒备,本就让她颇有些不自在了,偏偏这小教主又紧张畏惧起来,发着抖,鸵鸟似的将脑袋藏在魏子霜怀中。
“哎呀,你来算了。”郁惊雁把药瓶塞到了魏子霜手里,见她蹙着眉嗅了嗅味道,忍不住道,“行了行了,我不会害她的。”
魏子霜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附在许之遥耳边,低声道:“先把药喝了。”
许之遥虽然意识混乱,但竟能听懂她的话,顺从地服了药。
才一会儿,便慢慢地镇定下来,呼吸也恢复了几分平静,可是困意也越发强烈,声音有点哑:“师姐,我好累……”
“我带你离开这。”魏子霜回应着她。
像是得了什么允诺一般,许之遥“嗯”了一声,轻拧着眉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和沉睡之中。
郁惊雁看出她两臂已经断了,盯准她昏过去的机会,一把抓过,动作极其迅捷,不等人反应过来,便听“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传来了许之遥吃痛的闷哼声。
魏子霜变了脸色,抽出剑,杀意瞬起。
“魏师妹,不要冲动!”琼玉赶忙上前拦住了人,郁惊雁则借机笑眯眯地躲在身后,举起双手,似是在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魏子霜镇定下来,重新探了探许之遥的脉,见她没事,才冷着脸收回了剑。
郁惊雁倒也不生气,只是提醒道:“再不走的话,等幽玄影来了,我可保不住你们。”
“说得是,我们还是先带许师妹离开这儿。”琼玉同样有所担心。
看了眼怀中因服了药而凝眉沉睡着的人,魏子霜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地将许之遥拦腰抱起,打算离开此地。
牢狱之内,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不好闻的发霉与血腥味,地上四处是水,依稀能听见嘀嗒嘀嗒的声音。
魏子霜不忍去想在这地方锁上这么多天会遭遇了什么,只是眸色愈发沉了下去,及至差一步就到了台阶处,却有凛然杀气毫无预兆地袭来。
她反应极快,意识到危险的同时脚下一碾,半步腾空倒跃回琼玉和郁惊雁身旁,再看方才站定的地方,已经赫然斜插着一杆鎏金长枪。
郁惊雁认出这长枪,心下一沉,却只是“啧”了一声。
“你们走不了。”低沉浑厚的嗓音传来,紧接着灯火昏暗之处,走出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
魏子霜先是垂眸看了眼许之遥,见她虽然被惊扰,却无力醒来,便把人托给琼玉,自己则佩剑出鞘,警惕地望向来者。
“幽玄影派你留在这的?”郁惊雁不慌不忙,反倒似有几分好奇。
“我说了,你们走不了。”对方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单手结结实实地握住插在地上的鎏金枪,没费什么力气便把入地数寸的长枪拔出。
挺枪拦在四人面前之时,一身汹涌魔气霎时笼罩住整个地牢,如凶兽一般要将一切吞噬殆尽,原本就昏黄的火光被悉数灭尽。
郁惊雁挑了挑眉,奇诡的黑气也喷薄而出,护住了身边的三人,然而不出所料地,她的势头隐隐弱了对方三分。
魔道,虽然以精血为代价,修炼比正常修士快得多,可几十年来被正道联合抵御,很难有魔修能修炼至大成。
只有前教主妄齐是个例外,天纵奇才,却坠入魔道,以一己之力维持正魔平衡十数年。
在他之后,魔域就再没出过什么大能,幽灭父子更是徒有野心的平庸之辈。倒是妄齐那两个小徒弟,几年后承了魔教的两个护法之位,是正道眼中真正棘手的人物。
不巧,郁惊雁就是这二人之一。
更不巧的是,那另一人,就站在对面。
和她不一样,顾景龄不是从小跟在妄齐身边的,也许是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妄齐消失后,他没什么犹豫,就转投在了幽灭手下。
郁惊雁眯了眯眼睛,那杆长枪没记错的话,是把妄齐赠他的灵剑熔了重铸成的,这么多年还是锋芒不减。
“你给幽玄影当狗,拦着我救小教主?”她并不恼,仍旧只是笑。
顾景龄龙眉虎目,年已而立,不是个莽人,提着长枪,同样没有被激怒,只是看到昏迷不醒的许之遥时,难以避免地动摇了片刻。
然而闭了闭眼,鎏金杆在右手心转了一圈,停下时,枪尖直指几人,沉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想出去,过我这关。”
“照顾好她。”魏子霜眸中泛起寒芒,声音却依旧平静。
琼玉闻言,只得匆匆叮嘱了一句:“魏师妹,小心……”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早已踏步飞出。郁惊雁挑了挑眉,留下一股真气护住琼玉和许之遥,自己也紧跟着迎了上去。
一旦直面上那汹涌的魔气,魏子霜只感到浑身经脉都仿佛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虽知自己内力多半不及对方,但并非毫无抵抗之力。
这样一想,剑已如出水游龙,直奔顾景龄的喉头去,手起生风。
顾景龄浓眉一皱,见这招法好生眼熟,将身微偏,让过剑刃,反手扣着枪抵住,枪杆打旋,想卸掉魏子霜手腕上的力。
魏子霜自知其用意,干脆使了个花样。千机剑法初有三招,三招可变千万法,从师半年不到,她便修炼到了第二段的小成。
这招果然教顾景龄一时没辨清剑式,于是她借势扭过身,墨发飘洒在空中,带起一阵风,利落而稳当地闪至身后,眼神微凛,直逼后背心口。熟料顾景龄连身也不转,一声厉喝,竟只凭魔气轰然荡开了那裹挟着锐芒的剑。枪身再一侧,反手刺去。
魏子霜这番在内力上吃了亏,不得不转攻为守,抬剑格挡,到底是力逊三分,魔气压迫得她连基础的剑法都化不出,谈何千机万变。
短短三招,顾景龄便取了优势,枪尖直逼对方眉心时,却忽然注意到那鎏金枪杆上颇深的剑痕。
“这是……”他面露惊异,有魔气护持,又是上品,鎏金枪按理不会被凡器甚至绝大部分灵器所伤,再看魏子霜手中那把佩剑,冷芒凌锐,聚气成锋,只见了一眼,就绝不可能认错。
……寒离!
是当年魏家的那个小姑娘?!
心下动摇,枪上的力道轻了几分,只这点时间,魏子霜抓准机会,摆正了架势,灵气重新调转起来。
顾景龄回过神,正想抵御,不料猛地感到另一股危险的逼近,迅速侧身,一手架枪挡下魏子霜的剑,另一手举起迎下郁惊雁的掌袭,察觉到她掌风中又带了毒,终于运起全部功力,两边排开。
魏子霜和郁惊雁便在同时被魔气荡开,撤步退回了琼玉身前。
“魏师妹,郁姑娘……”琼玉连忙想靠上来,却见魏子霜摇了摇头。
“你这境界提升得这么快?”郁惊雁还有心情跟魏子霜小声打趣,明明这一招两人联手都没敌得上顾景龄一人。
魏子霜只回了个冷眼。
顾景龄则驱散那点毒,枪立在地上,哼了一声:“功力没长进多少,手段倒是不少。”
听他这么说,郁惊雁也开始皮笑肉不笑道:“你是长进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说话间,许之遥似被方才强烈的灵气冲撞有所触及,即便被保护着,也还是有醒过来的势头。
魏子霜心有牵挂,反倒更难集中精神,眸色冷冽。
顾景龄并没趁机出手,默然盯着她的脸,果然还有当年放过的小姑娘的影子。
注意到他的视线,郁惊雁轻笑一声,更是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你看什么?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可顾景龄久久没有回答,不知这样对峙了多长时间,才收了枪,沉声道:“她们可以走,你——不能走。”
“我本也没打算走。”郁惊雁笑着耸了耸肩。
顾景龄没有搭话,又看了一眼几人,竟就这样匿在了黑暗之中。
等确定了他的气息彻底消失了,郁惊雁这才眯了眯眼,转而看向三人:“行了,快走吧,他拖太久了。”
魏子霜心中生疑,可是许之遥的状态已经容不得她多想,把人抱回怀中,正欲离开,顿了顿,还是留了一句:“这次多谢你了。”
说着,不等郁惊雁回话,就迈步离开了地牢。
“嗯?”似乎是没意料到她会跟自己道谢,郁惊雁颇有几分讶异,不过很快转过身,又望向身边的人,笑了笑,“姐姐还不走?”
琼玉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下心,问道:“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留下咯。”郁惊雁好像在说什么很轻松的事一般。
眼前的人越一脸不在意,琼玉越觉得不该这样将她一人留下。“幽玄影不会放过你的。”
“我本就走不了,不然,我那些假冒成正道修士的手下怎么办?”郁惊雁笑起来,媚眼如丝,“姐姐,怎么担心我一个魔修呀?”
琼玉不懂她为什么现在还有闲心说这种不着边的话,只得叹了口气,道:“是你帮了我们。”
“噢,只是因为这个的话……”郁惊雁忽然凑了过来,食指自她的耳垂抚过,沿着轮廓划到颈项,语气暧昧不清,“姐姐这么好看,若真想报恩,不如……”
“……不要闹了。”琼玉退了一步,可一贯的好脾气还是让她声音很温和。
“我听姐姐的。”郁惊雁挑了挑眉,轻笑一声,“放心吧,幽玄影而已,还奈何不了我。”
不知她所言虚实,琼玉的忧心没能消散,却终究再没能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