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魏子霜。
许之遥半昏半醒地睁开眼,一片黑暗,只有周围潮湿阴森的气息昭示着她依旧是个阶下之囚。
无从确认自己的状态,浑身没一处能动弹,甚至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喉咙肿痛不已,几天不曾进水,连呼吸都感到无比艰难。
罪有应得。
妄无心的记忆被极其顺利接受了,没有半点排斥,自然到仿佛就是回想起一段被她暂时遗忘了的亲身经历似的。
倘若当年身陷万魔窟,经脉被幽灭一寸寸碾碎是对妄无心的惩治,这份迟来的记忆则是对许之遥的一场雪上加霜。
那份因为妄无心之无情而免受的心神之苦,数年之后悉数施加在生性多情的许之遥身上,她几乎被折磨到濒临崩溃。
精神的痛苦加剧了身体上的煎熬,幽玄影的迫害也变本加厉,每当悬吊着的双臂被放下来时,惊恐已经变为麻木的她只会下意识地发抖。
记不清多少次把人溺在水里,幽玄影重新把人拎起来,总觉得她的挣扎又比上一次弱了不少,渐渐失去了那点趣味。
这次听到的仍不是求饶的话,连他也没什么耐心了,扯着意识混乱的人逼问道:“阵呢?阵在哪!”
没有回答,只是那个被反复念起的名字招惹了他的怒意,他的语气忽然温和起来:“魏子霜到底是谁?我把她抓来,你是不是就肯说了?”
许之遥显然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了。
幽玄影像是摔什么东西似的把人摔在地上,面色阴鸷。
两边狱卒惊惧地跪了下来。郁惊雁则装作看不见似的守在一边,留得很长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在被湿气浸朽的木栏上留下划痕。
若不是她守在这,许之遥只会比现在更惨,即便如此,那两人再不来,看这副模样是活不了多久了。
正想着时,一阵匆乱的脚步声靠近,郁惊雁狭长的双目微眯起来。
总算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幽玄影余怒未消,借机发泄在来汇报的教徒身上。他修为算不上有多高深,可是那股戾气常逼得人冷汗直流。
“大、大人,”来报信的是个胆子不大的魔修,被这一吓便扑跪在地,“好多、好多正道的修士打过来了,镇教大阵已经被破了三层!”
“什么?!”幽玄影将他拎了起来,目露凶光,“三层!这么轻易被破了,守阵的人是饭桶吗?”
魔修一边哆嗦,一边苦苦求饶道:“属下,属下真的不知道,大人饶命……”
幽玄影把牙咬得咯吱作响,想不通正道的人为什么会忽然袭击来。幽灭死后,魔教不仅外有正道威胁,内部也分裂涣散,一年不到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重整旗鼓。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冷眼看向那个许多年来明里暗里笼络了不少势力的人,他知道教内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以她为首的,于是怒喝道:“郁惊雁,你在等什么,还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双平日里如狼般凶狠的眼珠子此时也如狼般精敏和警惕。
从怒意中恢复了理智,似乎察觉出哪里不太对。
和正道姑且算是相持这么多年,哪怕幽灭死了,他们也没敢轻易踏足魔域,怎么刚把妄无心抓到手,却忽然有修士打来了?
更奇怪的是清仪山也并没有那人的消息传来。可是,护教大阵却被实打实地破开了。
“叫我做什么?”郁惊雁轻挑眉梢,上飞的眼角含着极媚的笑意。和平时并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招人厌恶。
幽玄影只是冷笑了一声。
倘若是为了妄无心而来,正道最近的宗门,离此地也有两旬路程,至于清仪山,更是没可能在这几天内就赶到。
何况护教大阵之外,另行笼了一层巨大的迷阵,怎么会这么轻易被找到教派的位置?
除非……
“既然如此,我去迎战,你守在主殿,哪也不许去,倘若妄无心逃了,我拿你是问。”幽玄影不知是琢磨出什么来,死死紧盯着眼前人。
郁惊雁心头一跳,明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仍是从容地笑了笑,道:“好,我替你看着她就是。”
幽玄影眼底闪过几分戾气,只是踹了脚跪在身边的狱卒,下命道:“吊起来,再让我看见她昏过去,你们也一样。”
“卑职遵命。”狱卒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一直等到幽玄影冷着脸和郁惊雁一同离开,才小心翼翼爬起来。
许之遥神志不清,口中咳出混杂着血丝的水,费力地呼吸着,看起来痛苦,眸色却黯淡着,似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狱卒用脚踢了踢她,然而后者只是条件反射般地缩了起来,除此之外就没了反应。于是便冷漠地把人拖开,重新把那双已经断了双臂吊锁了起来。
眼见着她渐渐又有昏过去的势头,他不敢再懈怠,随手抄起一桶水,准备将人浇醒。
然而还没等水泼出去,一柄飞刀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的手,桶中水全倒在了地上,他刚刚惨叫一声,脑后却很快又被敲了一闷棍,紧接着整个人都被踹飞了出去。
许之遥隐隐听见了动静,下意识费力地睁开眼,可意识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后,便重新麻木地低垂下眸子。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慌乱地捧住了她的脸,一时分不出自己的温度和这只手的温度哪一个更低,而只感到脸颊的伤痕阵阵作痛。她神志模糊起来,并没有抬眼。
直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呼唤起她的名字:“醒一醒,许之遥!”
许之遥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颤了颤眼帘,也许是被折磨了太久的缘故,没有办法思考,大脑仿佛陷入了凝滞,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对上这双失了神采的桃花眼,魏子霜感到心像是被什么利刃狠狠划出道口子,可又知道许之遥现在一定更痛。
强压下翻涌着的情绪,抽出剑,斩断了束缚着许之遥手脚的镣铐。
许之遥任由自己被这样放了下来,没有半点挣扎,却模模糊糊感到这一幕似曾相识。
毫无抵抗地被喂下了一颗丹药。大概所有药都是这样苦口,她记不清自己这些日子到底被灌了多少药以吊着命了。
只是这一回好像不一样。
咽下苦涩的丹药后,浑身都被浇透了的自己却被紧紧拥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许之遥忽然感到喉咙也跟着紧了起来,可思绪迟滞地转不起来,她下意识想抬起手,哪里动的了,她终于察觉到身上锥心的疼痛。
一旦意识到痛,许多感觉渐渐开始恢复,也正在这时,极淡极清的一阵香气取代了血腥味,钻入了她的鼻中。
“师……师姐……”她哑着嗓子艰难地唤了一声。
魏子霜没能狠下心,紧抱着她,向来平静的声音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我在。”
“是你……真的是你?”许之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挣扎着要起身,可最终无力地放弃了。
她转而嗅起魏子霜身上的气味。
没错,是她,一定是她!
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化到对方身体里一般,许之遥这才真正清醒了过来,泪水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
起初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哭,可随着魏子霜逐渐将她整个人都抱入怀中,她开始发出细微的哽咽和抽泣声。
思念,懊悔,委屈,恐惧,痛楚,耻辱……无数思绪涌上心头,苦涩顿时将她吞没。
直到最后,连最后一丝不安也被她抛之脑后,许之遥终于放任自己,肆意忘情地号哭起来。
眼睛很痛,喉咙也很痛,哭成了一种单为了发泄的负担。身上没有一处能动,想抱住魏子霜,却根本无法举起两条手臂。
明知道自己现在脏兮兮的,狼狈不堪,污渍一定会蹭到她白净的宗服上,可是舍不得,怎么都舍不得。
哭得太凶,强烈的情绪起伏让呼吸也变得不顺畅,嘴里又泛起浓厚的血腥味,一边落泪,一边咳的厉害。
魏子霜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是强忍着慌乱,凭着感觉,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默默安抚。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痛哭完这一场,许之遥心中的郁结散去了些,虚弱地伏在魏子霜怀里哽咽着,后者则替她拭干眼泪,喂了些水,又取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污渍。
擦到左半边脸的时候,那道深长的伤口已经结疤,从颧骨处一直划到耳根,此时看起来触目惊心。
想到这是当时为了保护自己而受的伤,魏子霜愣了片刻,怔怔地看向许之遥。
这一看,才发现许之遥双眼虽然泛着泪,视线却没聚焦在自己身上,显得迷茫而空荡。
“眼睛怎么回事……”她急忙捧住许之遥的脸,语气慌张起来。
许之遥像是在向她寻求安慰,又像是在安慰她一般,脸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没有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你……”魏子霜几乎说不出话来,心口竟倏然作痛,又一次想起她对自己的欺瞒,不能恨,却也不能不恨。
“师姐,好痛。”许之遥轻哼了一声,眉头紧拧。意识到自己用力太重,按压到了她身上的伤,魏子霜只好放轻了些。
也许是哭了太久的缘故,许之遥觉得头仍然昏昏沉沉的,只想就这样睡去。
不可以睡,可是眼皮好重,神志渐渐有些模糊。
意识控制不住地在流失时,却又听到匆匆靠近的脚步声,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徒劳地睁圆了眼睛,呼吸也因为惊惧而变得急促。
魏子霜不得不紧紧抱着怀里的不安之人,面色冰冷地按住剑,抬眼看向牢狱大门。